好女人的爱情(第14/24页)

“我明天早点来装。”他说。他问起老婆的状态。

伊内德说,她腿部的疼痛有所减轻,医生开的新药好像让她能多睡一会了。

“唯一的问题是,她睡着太快了,”她说,“因此你不大容易见到她。”

“对她来说休息更重要。”鲁佩特回答。

这样悄声交谈,让伊内德想起高中时的窃窃私语。他们升到高年级,早先的戏弄,或者说残酷的调情,或者随便叫什么吧,都早已不再。最后一学年,鲁佩特一直坐在她后面,他们经常简短地交谈,话题总是直截了当。你有擦墨水的橡皮吗?你知道怎么拼写“连累”吗?第勒尼安海在哪里?发起谈话的通常都是伊内德,她在座位上半侧过身子,不用看,全凭感觉确定鲁佩特就在身边。她确实想借橡皮,她确实想问答案,不过也是为了表示友善。她只想做点补偿—她因为她和朋友们过去的态度而羞愧。道歉或许没意义—只会让他再次陷入窘迫。他只有在坐在她身后,知道她看不到他的脸时才会放松。他们在大街上遇到,他会看向别处,最后一刻才匆匆瞥她一眼,嘟囔一句问候,低得快要听不见,她总是高声招呼,“你好呀,鲁佩特!”难免犹带着一丝昔日折磨他的声调,她只恨不能把它消抹殆尽。

不过,他用手指点点她的肩膀招呼她,他朝前俯身,几乎碰到,或者实际上确实碰到—她不知道到底碰没碰到—她那团即便梳成马尾辫,仍旧浓密不听管束的头发,这种时候她感觉得到了宽恕。在某种意义上她甚至受宠若惊。终于回归了严肃和尊重。

第勒尼安海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她好奇他这会儿是否已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把报纸前后两部分分开。玛格丽特·杜鲁门正在访问英国,向皇室行了屈膝礼。国王的御医正尝试用维生素E给他治疗脉管炎。

她把前半部分递给鲁佩特。“我想做填字游戏,”她解释道,“我喜欢做填字游戏,它让我在一天结束时放松下来。”

鲁佩特坐下来读报,她问他是否想喝杯茶。他当然回答说不用麻烦,她知道这个回答在乡间交谈中相当于“是的”,所以依然沏了茶。

“这是个关于南美的题目,”她研究着填字游戏,“拉丁美洲的。第一个横栏是一种音乐的……服装。一种音乐的服装?服装。有好多字格呢。哎呀,哎呀,今天我运气真好。是合恩角![10]”

“你知道它们有多可笑,这类玩意儿。”她起身去倒茶,一边评论道。

如果他确实记得,那他有没有生她的气呢?或许她最后一年中轻快友好的示好,就像早年的折磨一样,在他看来都同样可恶、盛气凌人?

她第一次在这幢房子里看到他时,觉得他还是老样子。他一直就是个高大结实、脸庞浑圆的男孩,现在变成个高大敦实、脸庞圆滚滚的男人。他头发总剪得很短,现在虽说略有稀疏,颜色从浅棕变成棕灰,变化也不明显。永久性晒斑取代了昔日的脸红。他操心的事,面上流露出的烦恼,内容没准一如既往—如何在世界上占据一个位置,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个别人认可的人。

她回想着坐在高年级教室里的情景。只剩一个小班—五年中,不爱学习、没头脑和不上进的学生都淘汰掉了,只剩这些发育迅速、严肃听话的孩子们还在学三角,学拉丁语。他们觉得自己在为什么样的生活做准备呢?他们觉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那本有着深绿色、揉皱的封皮的书仿佛仍在眼前,《文艺复兴和新政时期历史》。是一本旧书—或许已经转手十次了—没人买新课本。书里写满从前主人的名字,有些已是镇上的中年家庭主妇或商人。你没法想象他们学过这些,他们用红墨水在“南特敕令”[11]下划杠子,在空白处标上“重要”字样。

南特敕令。那些书和那些学生的脑袋里,她自己的和鲁佩特的脑袋里,装满的毫无用处、充满异国色彩的玩意儿,让伊内德心头涌起一阵温情,一股惊奇。不是说他们有过什么未酬壮志。没那回事。鲁佩特不可能想象出别的职业,除了在农场种地。这是一片很好的农场,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她自己到头来所做的,也正可谓得偿所愿。你不能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生活,或者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或者没搞明白自己的选择。只不过,他们没料到,时光飞逝,他们非但没能超越昔日的自己,或许还不如当初。

“‘亚马逊的面包’,”她念道,“‘亚马逊的面包’?”

鲁佩特建议:“木薯[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