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船着陆(第9/12页)

她不难看,她知道自己不难看。可是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不难看呢?

要是难看,比利·杜德怎么会跟她约会?比利·杜德心眼好。

而韦恩是喝醉后说的。酒后吐真言。

幸运的是那天她不用去见母亲。如果她从雷亚嘴里套出实话—能不能守口如瓶,雷亚一点把握都没有—那她一定会叫韦恩好看的。她一定会给韦恩做牧师的父亲打电话。“干”这个字会比“丑”更让她光火。她会完全抓不住重点的。

父亲的反应会复杂一些,他会责怪比利不该带她去蒙克家那种地方。比利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呢?他们会怎么看?“干”字当然也会让他恼火,但是他更会为雷亚感到丢人。有人说她丑,这会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你真正受到的羞辱绝不能向父母透露一星半点。

她知道自己不丑。可是她怎么知道?

她没去想比利和韦恩,也没想这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她对别人从来就没什么兴趣。她想的是,韦恩说那句话的时候,用的是他真正的声音。

她不想回屋去面对那几筐脏鸡蛋。于是她沿着小路往前走,一路躲避着阳光,没有阴凉的地方就低着头。沿途每棵树都不一样,每棵都是里程碑。每次父亲从城里回来,她都会问能走出去多远去迎接父亲,母亲总是以树作答:山楂树那儿,山毛榉树那儿,枫树那儿。父亲总会停下来,让雷亚踩到脚踏板上。

路上响起汽车喇叭声,应该是认识她的人,也可能只是路人。她不想叫人看见,就抄近路从地里走。地里的东西被鸡啄了个干净,地上到处都是鸡屎,滑唧唧的。地那头一棵树上还有弟弟们做的树屋。其实就是一个台子,树干上用钉子钉着几块木板,可以爬上去。雷亚踩着木板爬了上去,在台子上坐下。她发现弟弟们还在茂密的树枝中开了几扇窗户,用来侦察外面的情况。下面的公路尽收眼底,很快她就看到几辆车载着乡下孩子到城里的浸会教堂去上主日学。车里的人看不到她。即便是比利或韦恩来跟她解释、吵架或道歉,也不可能看到她。

另一边,她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和旧游乐场的一角。从这里可以清楚地在草丛中辨认出从前赛马场的痕迹。

她看见一个人正沿着赛马场走,是尤妮·摩根,穿着睡衣。在大约早上九点半的光景,她穿着素雅的、类似浅粉色的睡衣睡裤,走在赛马道上,到赛道转弯的地方,又向曾经的岸边小路走去。灌木丛挡住了雷亚的视线。

尤妮·摩根白色的头发向上竖着,连同睡衣一起沐浴在阳光里,像个长着羽毛的天使。不过她走路的姿势还是老样子,笨拙而自信—头向前伸着,胳膊随意地来回摆动。雷亚不知道尤妮在那儿干什么,她对尤妮的失踪一无所知。尤妮的出现在她看来既很奇怪,又很自然。

她想起炎热的夏天,自己曾觉得尤妮的头发像一团雪球,又像储存下来的冬天的冰丝,她真想把脸贴上去凉快凉快。

她想起热得发烫的草地,想起大蒜,还有她们变成汤姆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她回屋给韦恩打了个电话。她估摸着他正待在家里,而他家里人都上教堂去了。

“我想问你点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她说,“我爸和弟弟们都去汉密尔顿了。”

韦恩来的时候,她正在门廊上擦洗鸡蛋。她说:“我想知道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了?”韦恩问道。

雷亚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她一只手拿着鸡蛋,一只手拿着一小块百洁布。他的一只脚站在最低一级的台阶上,手扶着栏杆。他想走上台阶,到晒不着的地方来,但她挡住了他的路。

“我喝醉了,”韦恩说,“你长得不难看。”

雷亚说:“我知道我不难看。”

“我很难过。”

“不是为此而难过吧。”雷亚说道。

“我喝醉了。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雷亚说:“你不想和她结婚。我是说和露西尔。”

他斜靠在栏杆上。她觉得他可能要吐了,但他忍住了,他努力扬起了眉毛,露出了沮丧的笑容。

“噢,是吗?没开玩笑吧?你有什么建议吗?”

“把我的建议写下来,”雷亚说,就好像韦恩真的要她提出点建议似的,“上车,开车去卡尔加里。”

“这就是你的建议。”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坐你的车去多伦多。你可以在多伦多把我放下,我就待在青年旅馆,直到找到工作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