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拿一个识不了字的孩子怎么办(第9/19页)
我是只乌鸦。我知道。我知道!
从北大楼下到山腰处,科尔曼在学生会大楼走廊里发现一个付费电话,正对着那些老年招待所学员在里面吃午饭的自助餐厅。他通过两扇门的门口能一直看到里面的长形餐桌,成双成对的老人正在那儿快乐融洽地进餐。
杰夫不在家——在洛杉矶大约是上午十点,科尔曼听到的是回话机,于是他在他的地址簿里搜索大学的办公室号码,祈祷杰夫还没去教室上课。父亲必须对他长子说的话非得立即就说。他最近一次给杰夫在类似情况下打电话是告诉他艾丽斯的死讯。“他们害死了她。他们打算害死我的,结果害死了她。”这是他对每个人说的话,而且不只是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那是崩溃的开始:一切都被愤怒所征用,但现在却是一切的结束。结束——这正是他要告诉儿子的消息,也是要告诉他自己的。结束放逐,返回过去的生活。心平气和地接受不如自我放逐宏伟辉煌的东西,并放弃对自身力量压倒性的挑战。与自己的失败以一种谦和的态度共处,重新以理性作为生活准则,抹去伤痛和愤怒。倘若不屈服,则静静地不屈服——平静地。带着尊严的沉思冥想——这才是门票,正如福妮雅爱说的。以一种不会使自己想起菲罗克忒忒斯的方式生活。他不必像他课程里的悲剧英雄那样过日子。以原始初民为解决之道并非新鲜事——向来如此。欲望乃万变之源。一切毁灭都可从中找到答案。是否选择以坚持抗争的手段延续丑闻?四面八方都是我的愚蠢。到处都被我搞得乱七八糟。还有那粗俗不堪的情感。重温和斯蒂娜的旧梦。开玩笑似的和内森·祖克曼一起跳舞。对他推心置腹。和他畅谈往事。让他大饱耳福。使他的作家现实感变得越发敏锐。填饱那个大投机分子的胃囊。这是一个小说家的思想,不论出现什么灾难,他都可以变成文章。灾难是他的饲料。但我又能把这变成什么?我陷在里头无以自拔。情况正是如此。没有语言、形式、结构、意义——没有三一律,没有净化,什么都没有,却有更多的无可转化的无可预料的人。为什么会有人不知足呢?然而那名叫福妮雅的女人正属于无可预料的人。在情欲上和无可预料相互缠绕,而世俗传统又令人无法忍受。正人君子的处世原则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和她躯体的接触才是唯一的原则。没有什么比那更重要的了。她讥讽的韧劲,直达骨髓的另类和那个互通。必须使我的生活屈从于她的生活及其离经叛道之处。它的飘忽不定。它的出格。它的离奇古怪。原始性爱的欢愉。拿起福妮雅的榔头对抗一切老八代,一切耸人听闻的辩解,打出一条通往解放的道路。从何处解放?从作假正经的愚蠢荣耀中解放出来。从可笑的对意义的追求中解放出来。从永不休止的追求合法的运动中解放出来。七十一岁时的自由之战,将一辈子的生活甩掉的自由——也称之为阿斯肯巴克式的疯狂。“夜幕降临之前”——威尼斯之死的最后几个字——“一个惊谔而彬彬有礼的世界收到了他的死讯。”不,他无需像任何课程里的悲剧英雄那样生活。
“杰夫!我是爸。你父亲。”
“你好。情况怎样?”
“杰夫,我知道为什么我没接到你的电话,为什么没接到马基的电话。马克,我是不指望他打电话来的——莉萨上次我打过去时当中挂断了。”
“她给我打了电话。她告诉我了。”
“听着,杰夫——我和那女人的事了结了。”
“是吗?为什么?”
他想,因为她没指望。因为男人已经打得她半死。因为她的孩子在大火里烧死了。因为她的职业是清洁工。因为她没受过教育,而且自称不识字。因为她自十四岁起就不断地逃跑。因为她连这个问题都没问过我:“你干吗跟我在一起?”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人干吗跟她在一起。因为她已看破世道,而且没有指望。
但他对儿子只说了一句话:“因为我不想失去我的孩子们。”
杰夫最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不管你怎么做,你都做不到的。你肯定没有能力失去我。我不相信你会失去马克或莉萨。马基另作别论。马基渴望得到我们谁也无法给他的东西,不仅是你——我们都做不到。对马基来说是很伤心的事。但我们要离开你。我们自母亲死后以及你从学院退休后就一直在失去你,那是我们一直感到困扰的事。爸,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自从你走上和学院交战的道路,要和你联系上就不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