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拿一个识不了字的孩子怎么办(第11/19页)

他驾车回家的一路上回忆着他几乎要告诉艾丽斯的那个时刻。那是在双胞胎出生以后。家庭现在完整无缺了。他们成功了——他终于做到了。他所有的孩子身上都没有任何他秘密的标记,似乎他从此摆脱了他的秘密。从中解脱出来的欢欣鼓舞几乎让他将全部事实和盘托出。是的,他要将自己所拥有的最伟大的礼品奉献给妻子:他要告诉他四个孩子的母亲他们父亲的真实身份。他要告诉艾丽斯真相。在她生下他们漂亮的双胞胎之后,他是那样地兴奋和轻松,脚下的大地显得那样的结实,他带着杰夫和马基到医院去见他们的新弟妹。为他们的担心——最可怕的担心——从他的生活中一扫而光。

但他永远也没能将这份大礼献给艾丽斯。他有幸躲过那么做的麻烦——或者说他没有为了却心愿而遭殃——都是因为一场降临在她最亲近友人头上的灾难。她在艺术家协会董事会里最亲近的朋友,一位漂亮、文雅的业余水彩画画家,名叫克劳迪亚·迈克切斯尼,她的丈夫——县里最大建筑公司的老板——惊爆隐私:包二奶。八年来哈维·迈克切斯尼养着一个比克劳迪亚年轻好几岁的女人,那女人在塔科尼克附近椅子厂当会计,他和她生了两个孩子,小的一个才四岁,大的六岁,住在紧靠马萨诸塞州边界的纽约州里,他每周过去看望两次。他养着她,似乎很爱她,而迈克切斯尼在雅典娜的家室却一无所知,直到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一定是哈维建筑业对手中的一个——向克劳迪亚及其三个十来岁的孩子揭露当哈维不上班时究竟在干些什么。克劳迪亚当晚就崩溃了,完全垮掉了,试图割腕,幸亏艾丽斯从凌晨三点开始,在一位心理医生朋友的帮助下,组织抢救,天亮前得以将克劳迪亚送进奥斯汀里格的斯多克布里奇心理治疗医院。艾丽斯一边给两个新生儿喂奶,一边看护另外两个学前男孩,每天上医院去,跟克劳迪亚聊天,稳定她的情绪,让她宽心,把盆栽植物带去让她照管,拿艺术书籍让她阅读,甚至给克劳迪亚梳头,编辫子,直到五个星期后——不仅由于心理治疗,而且由于艾丽斯的投入——克劳迪亚回到家里,开始采取必要的措施摆脱那个造成她一切苦难的男人。

只花了几天的工夫,艾丽斯就打听到了一位住在匹茨费尔德的离婚律师的姓名,带着所有西尔克孩子,包括被绑在旅行轿车后座上的两个婴儿,开车送朋友前往律师事务所,以确保首先安排分居,并同时着手进行克劳迪亚和迈克切斯尼的离婚程序。当天回来的路上需要做许多鼓舞斗志的工作,不过鼓舞斗志是艾丽斯的特长,她决不允许克劳迪亚开始新生活的决心由于后怕而前功尽弃。

“对别人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艾丽斯说,“不在于那个女朋友。够恶劣的,不过发生了。不是那些小孩子,连那都不算——甚至那女人的小儿子、小女儿都不算,任何做妻子发现了都会感到痛苦和残忍。不,是那个秘密——那是伤天害理的事,科尔曼。所以克劳迪亚不想活下去了。‘亲密无间到哪里去了?’那才是每次让她一想到就痛哭流涕的原因。‘亲密无间到哪里去了,’她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秘密?’他能把这瞒着她,他要对她一直瞒下去——那才是为什么克劳迪亚感到无助,那才是为什么她仍然想一死了之的原因。她对我说:‘就像发现了一具尸体。三具尸体。三具藏在我们地板底下的人的尸体。’”“是的,”科尔曼说,“就像出自希腊著作。出自酒神女祭司。”“更糟,”艾丽斯说,“因为不是出自酒神女祭司。而是出自卡劳迪亚的生活。”

经过几乎一年时间的门诊治疗,克劳迪亚和她的丈夫重修旧好,他搬回雅典娜的家里,迈克切斯尼一家又恢复了和美的生活。当哈维同意放弃另一个女人(但不包括他的那两个孩子,对那两个孩子,他发誓会始终做个负责任的父亲)时,克劳迪亚似乎对保持与艾丽斯的友谊并不像后者那么积极,在克劳迪亚从艺术家协会退休以后,这两个女人就不再在社交场合或任何该组织的聚会上碰头,而艾丽斯通常是那些聚会的主脑。

科尔曼也就没有跨越雷池——双胞胎出生时他的喜悦曾指令他前进——去告诉他妻子他的惊世骇俗的秘密。如此避免了,他想,他所能做出的最幼稚的滥情噱头。突然开始用傻瓜的思维模式思考问题:突然把每件事和每个人都往最好的方面想,完全抛弃对别人的怀疑、自我谨慎、自我怀疑,以为自己的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一切的困扰都不复存在了,不仅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而且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到达的,拱手交出勤勉、纪律、寸土必争的韧劲……就好像每个人的单斗都可以放弃了,就好像一个人可以随手捡回和扔掉自我——独具个性的、不可改变的、从一开始战斗就是为了它而进行的自我。他连最后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雪白的,这几乎使他把自身最强大、最智慧的东西掏出来撕得粉碎。他得以幸免,多亏那句老话:“一动不如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