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拿一个识不了字的孩子怎么办(第13/19页)

这就是没有完成他父亲理想的结果,将他父亲的命令抛到九霄云外的结果,一股脑儿背叛他父亲的结果。如果他像父亲那么做,像瓦特那么做,一切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他先是违反法律,靠说谎进了海军,现在,又出来找个白种女人操,他陷进了不可能更坏的灾难之中。“让我熬到退役。让我退出。以后我再也不说谎了。就让我服完兵役,没别的要求!”这是他第一次在他父亲死在餐车后对父亲说话。

如果他继续这么干,他的生活将毫无意义。科尔曼怎么会知道这些?因为他父亲正在回答他——过去权威性的说教再次从他父亲的胸腔里隆隆发出,回荡着一个正直人格不容置疑的合法性。如果科尔曼继续这样下去,他将遭人割喉管,葬身阴沟。看看他此刻待在什么地方。看看他跑进什么地方藏身了。怎么会的呢?为了什么呢?因为他的信条,因为他目空一切的、傲慢的“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分子,我不能容忍你们,我不属于你们黑人的我们”的信条。反对他们的我们的伟大英勇的斗争——瞧他现在的德性!为争取宝贵的个性而进行的激烈斗争,他为反对黑人命运所进行的单枪匹马的反抗——瞧,这个蔑视一切的伟人落到了什么地步!这就是你,科尔曼,来寻找生活深层意义的地方。一个充满爱的世界,那是你原来拥有的,可是你却为了这个而抛弃了那个!你所作的悲剧性、鲁莽的行为!而且不仅对你自己——对我们大家,对欧内斯廷,对瓦特,对母亲,对我,对在坟墓中的我,对在坟墓中的我父亲。你还在计划什么辉煌的壮举,科尔曼·布鲁特斯?你打算下一步引入歧途并出卖的是谁?

但,他仍然不敢离开酒吧到大街上去,因为他害怕海岸巡逻队,害怕军事法庭,害怕那位准将,害怕将永远追随他的不名誉的退役。他内心翻江倒海,以致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喝酒,直到一名妓女来和他在板凳上做伴,那位妓女,毫不隐讳地说,是他的同类。

当海岸巡逻队在早晨发现他的时候,他们把血淋淋的伤口、骨折的腕部和一身肮脏、揉皱的制服全都归咎于他在黑人城过夜的缘故,又是一个醉心于黑婊子的风流家伙,在钻孔、排气、干洗(加上恰当的文身)之后被扔在渡船船坞后的那个遍地玻璃碴的地方,等着清洁工去料理。

“美国海军”,文身只说了这些,高度仅有四分之一英寸的几个字,用蓝色颜料刺在一个蓝色铁锚的两个蓝色臂膀之间,铁锚本身有两三英尺长。就军人的文身而言,是个非常简朴的图案,而且谨慎地、恰恰安置在右胳膊肩关节下,无疑是个相当容易隐藏的文身。但当他回想他如何将它刺上去时,它不仅成为一个唤起他生命中最糟糕夜晚狂乱情景的标记,而且成为一个唤起潜伏在狂乱背后之一切的标记——它是他全部的历史,他的英雄主义与羞耻不可分割性的缩影。镶嵌在那个文身里的正是他的一个真实、完整的自我形象,其中可见无法磨灭的身世,如同根深蒂固事物的原型,因为文身恰恰象征着永远无可变更的一切,其中也包含着巨大的业绩,包含着外部势力,不可预知未来的整个链接,一切暴露的危险,以及一切隐藏的危险——甚至生命的无意义性都隐含在那个小小的、傻乎乎的蓝色文身之中。

他和德芬妮·鲁斯的麻烦是在他返回课堂的第一学期开始的,当时他的一名学生,碰巧是身为系主任的鲁斯教授的得意门生,找到她那里去投诉科尔曼希腊悲剧课上的有关欧里庇得斯戏剧的事。一部是希波吕托斯,另一部是阿尔刻提斯,这位学生,埃利娜·米特尼克,发现这两部戏剧有损“女性的尊严”。

“那么我要怎样做才能让米特尼克小姐感到满意呢?从我的阅读名单中删除欧里庇得斯?”

“根本不需要。十分清楚,一切有赖于你怎样教授欧里庇得斯。”

“那么近来,”他说,“什么是指定的教授方法呢?”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想,这并非是一个他既有耐心又有涵养来进行的辩论。再说,放弃辩论更容易挫败德芬妮·鲁斯。虽然她自以为学识出众,却只有二十九岁,实际上毫无社会经验,新上任,而且对学院,乃至对这个国家而言,都是个新人。他从他们以往的交道中懂得了,对于她装出不仅是他的上司,而且是个目空一切的上司(“十分清楚一切有赖于……”等等,等等)的企图,最有效的克制手段便是根本不理会她的判断。除了她不能容忍他的其他理由之外,她还不能容忍的是,那使得她雅典娜其他同仁赞叹不已的学术证书至今尚未使这位前院长为之倾倒。然而无论如何她却难以逃脱对这人的恐惧,此人五年前非常勉强地录用了她,当时她刚走出耶鲁研究生院的大门。而他以后从未否认过他的懊恼,特别是当他系里的那些笨蛋竟然决定由一个思维如此紊乱的年轻女人充当他们的主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