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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雅·施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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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施内林女士,
彼此都不了解的人竟然有这么多知心话要说!
您的第一封信让我收集的那些向我表达好感和赞同的信件彻底贬值。只好送进集装箱。现在屋里又有了这东西!邮件。销毁这么多用语言表达的感情,本来我还下不了手,但是随后及时来了一封信,它促使我下楼把所有的信件重新打包送走。这封信因为我不回信而对我大加挞伐,不回信则是我一贯的做法,可以理解。我常常收到这类信,但是这一封特别地气势汹汹。上来就没有标点符号,对我自然而然地以“你”称。声讨力度越来越大,最后来了个登峰造极的句子:我需要你别说你也需要你自己因为我比你重要。
拜托,我不会问您我该如何回答这样的语言。这是我的《喜沙草》惹的祸。
我要坦白的事情比您多,这不需要统计。您的句子、您的词语具有一种特殊效果,初次体会后我就说它有神奇效果。也许这就是您产生影响的一个原因:您不想产生任何影响。
我马上还得来第二个更正。我为自己在圆桌餐会上拿德国葡萄酒大放厥词感到恼火,感到痛苦。有个句子我倒是三天两头地说,因为它三天两头得到验证。这个句子就是:生命如此短暂,岂能沾惹劣质葡萄酒!但是因为您和我同桌,您在一个脑部研究者的操控下不断爆发清脆的笑声(我坚持这一说法),我只好抛出一个句子,提醒您我也存在。我的话取得了预期效果。
我现在随时随地都想到您。就是说,不仅在穿鞋和洗手的时候。如果有人在信里给我写这种话,我会回信告诉对方,我不想听这类告白。或者:每天漱两次口,晚上做做体操。
宴会请柬特别注明:浅色着装,这是谁的主意?我猜是您的主意。当时您想到您那件显白但绝非白色的礼服,上面缀着编织成麻花样的缎带,而缎带间隐隐露出蓝黄相间的小碎纹。丝麻混纺,对吧?伊莉丝立刻决定穿她的血红色套装。这身套装配有肩章、口袋和腰带,颇有戎装效果。那光滑而结实的布料就已经有了这种效果。
每当我在报上读到有关男人和女人如何杀人的报道时,我就有一个再清楚不过的想法:我永远不可能杀人。这一想法让我把自己视为一个不会把任何事情当真的人。但为什么我昨晚梦见自己杀了伊莉丝?在这张信纸上,我可以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无保留地说:我爱伊莉丝。平时我这话刚到嘴边伊莉丝就会摆摆手。可以说是温情脉脉地摆摆手。这意思是:没有必要。你我之间。
再说昨晚的事情:我杀了伊莉丝。我没有梦见过程。刑侦人员俯身查看死者,我们看见死者还没完全死去。她张开嘴。蹲下,问她是谁干的。她说不知道。说完就咽了气。我感到一阵喜悦。然后就醒了。我伸手摸到伊莉丝,对她进行了长时间的抚摸。
我还没有把这个梦讲给伊莉丝听,但是我讲给您听!话又说回来:我们不必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没法把这个梦说给伊莉丝听。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可以。如果我可以说:几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是一个充满恐惧的梦。我想不出,想象不出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但是我为什么害怕出这种事情?但不是因为您!再看伊莉丝是怎样拯救我的——她在濒死之际还力保我的无辜。这反过来讲又跟我们的婚姻非常吻合。如果她说她不知道,那就不是我干的。梦中的我马上如释重负。伊莉丝证实不可能是我干的。这是梦的逻辑。我先梦见自己杀了她,然后又认定不是我杀的。这个梦自己否定自己。梦做自我否定,这就是拯救。
这话我说给您听,还没有给伊莉丝讲。这是背叛。
给您说点必然带有背叛意味的事情让我感觉很好。不管是背叛伊莉丝还是背叛我自己,在您面前我很乐意做叛徒。这拉近了我和您的距离。您当然可以对我说,一旦我变成叛徒,您就不读我的信了。您不想为我成为叛徒分担责任。您不想让我体会做叛徒的乐趣。我通过写信把一个共同之处强加给您,但是您拒绝它,您不想认可,这有损您的正直人品。或者有损类似的品格。总之,如果您刚才中止了阅读,我就不是叛徒。但我是一个叛徒。我什么时候都不应该给您讲这个梦。尽管伊莉丝的最后一句话让它在美好的和谐中结束。
我那桀骜不驯的良心机器强迫我把伊莉丝的一个梦也向您和盘托出。她是笑着讲述这个梦的。如果一个人只能笑着描述一个梦,这就值得我们警惕。平时很少真正发笑的伊莉丝给我讲述这么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是女诗人,刚刚出版一部诗集,题为《对必然性的膜拜》。联邦议长以可怕的方式对她的诗歌进行冷嘲热讽。而且是在联邦议院。而且是实况转播。随后议长登门拜访,为其冷嘲热讽谢罪。但是她不想给他机会,所以她躲他,在楼内四处躲藏,还躲到没人住的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