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哈克(第33/37页)

最后,哈克还是没有完全摆脱他的种族主义的良心,他的未来也没有必然地比他在开始历险时更光明。但不管未来可能发生什么,哈克和吉姆已经与彼此紧紧相连,没有人能够抹除这种感情。

[72]三K党(Ku Klux Klan),美国奉行白人至上主义运动和基督教恐怖主义的民间仇恨团体,也是美国种族主义的代表性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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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早上,我踱步到阳台待了几分钟。空气清爽新鲜,太阳盘亘于水上,船只静静地朝上游驶去,一个慢跑的人从画面中穿过,她的身体保持着一种坚决的姿势,似乎在猛地冲过隐形的障碍物,就像一个游泳者在水中凫推前进。我听到汽车、摩托车和飞机的声音……这就是生活,我想融入进去。我想成为这整体的一部分。很快我就要穿上衣服去鲍德书店见法拉,她后来有段时间一直觉得身体不错。她说,在下一轮开始之前,我们应该利用这段时间。下一轮!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说着“怎么样?”时,我正在焦躁地翻阅《华盛顿邮报》。她如平常一样晚到了,脸上挂着微笑。她看起来不错,头发很短,唇膏颜色鲜亮。她曾经在我们面前转过身炫耀着她的身材说:“看看我变得多瘦,跟模特一样瘦!”

她一坐下就说:“告诉我,阿扎!”几乎每次见到她,她都会说:“告诉我呀,阿扎,告诉我!”她想了解我上的课、我的演讲、我的旅行。她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她自己对公共生活已经没有什么野心了,她通过马赫纳兹和我间接地参与公共生活。法拉是我所知的最积极的人之一。她拥有那种你可能会称之为对生活的惊人渴望的东西。癌症推动着她去跟她爱的人一起旅行——跟内达去北加州,跟哈比卜去巴黎和西班牙,跟马赫纳兹、哈米德和其他家人去圣迈克尔斯(St.Michaels)。在她亲密圈子中的所有人都会跟她倾吐自己的故事,她精神头十足地参与到我们的个人故事中,以至有时我们都忘了她才是那个面对着真正的坎儿、跟真正的魔鬼做着斗争的人。

我告诉她我早上的体验,并告诉她,为了在一个城市中感到自在,我需要同自然建立一些联系来作为连接点,需要一些能够随身携带的心理意象。在德黑兰,这曾是厄尔布尔士山脉,而现在,我感到我跟华盛顿的关系终于步入了一个新阶段:波多马克河!现在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来到阳台上,向这条河致敬。

“哈克的影响。”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着光。

“不,”我说,“他的河流与我的迥然不同,而且他不是生活在河边,而是生活在河上。我是远更享受家庭生活的人。”

“噢,这我倒不知道。现在告诉我吧,”她又这样说,“把跟这有关的都告诉我。”

这就是那最后一年的光景。每次我做了一场演讲、参加了一个活动或者出去旅行了一趟,我都得详详细细地讲给她听。对马赫纳兹也是一样:她对她姐姐活动里的最微末的细节也感到好奇,而且她会插嘴谈她的看法,好像她自己也在场一样。“你们过着公共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很刺激。我过不了那样的生活,所以这就是我体验它的方式。”她说。本来倘若她选择如此,她随时都可以过这样的生活,而现在这已不再重要了。

我是如此怀念那些少女般的热情和笑声,它们伴随着我们关于人权、公民义务和文学——通常都是文学——的严肃讨论。法拉参与了马赫纳兹所有的会议,并且加入了她的研习会,有时她自己还是发言者。“你能想象吗,”她曾经说,“我姐姐的组织在吉尔吉斯斯坦有个分支,天呐!”会议之后,我们会花上好几个小时仔细分析会议,讨论我们最喜欢的与会者:传奇的民权领袖玛丽安·赖特·埃德尔曼(Marianne Wright Edelman)、玛丽·罗宾逊(Mary Robinson)、罗丝·斯蒂伦(Rose Styron)、格雷丝·佩里(Grace Paley)。“多么大的一笔财富!”法拉会满足地长舒一口气这样说。

一开始有点不情愿,后来我非常热切地跟她讲我自己的“历险”——这是她的叫法。我会跟她讲述旅行的一点一滴,以及在世界各地与作家们见面的种种细节。这一次,她想听我讲我的第一次曼图亚图书节之旅,就是在那里,我一直以来欣赏的女作家缪丽尔·斯帕克[73]跟我成了朋友。她邀请我去她住的酒店,而她全程在说的一句口头禅是“可怜的多丽丝”。多丽丝指的是多丽丝·莱辛,可能是在苏黎世,也可能是洛桑,她的航班不知为什么取消了,一辆没有厕所的大巴送她去了意大利,所有的行李都丢了。缪丽尔则一直很有兴致地说:“啊,我为多丽丝觉得特别遗憾,要是我能把我的宽松长裤借给她就好了,但我们不是一个号。”从酒店的楼梯下来时,我们见到了她,她就像个病人,像个苦行的拾荒女人,身着一件棕色羊毛开衫,带了一个棕色纸袋——里面肯定装了她所有的随身物品,拿着一支牙刷、一管牙膏和几样别的生活必需品,看起来那么有气质,那么耐心,全然没有怒气或怨愤……好吧,缪丽尔就爱这个;她似乎很享受这每时每刻,她还处在这样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