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哈克(第30/37页)

[66]吉姆讲话有很重的口音

[67]茨维坦·托多罗夫(Tzvetan Todorov),保加利亚裔法国历史学家、哲学家、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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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教哈克·费恩,”法拉说,“自你在德黑兰的第一节课起,你就一直在教他。”

“我现在对那时候教的不满意了。”我说。

我们正在她的客厅里。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因而在沙发上躺着,一只手扶在额上遮住了眉毛。她叫我靠近些,这样她就能将我看得更清楚。落地窗像给她心爱的花园景色装了相框。在谈论起哈克前,她让我从一棵矮树上摘了一个小柠檬放在大碗里。她想让我闻闻它的香气。她告诉我,她最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在花园里多花些工夫。

就是在那时,她第一次跟我说她希望养一只小狗。她说,她觉得小狗可以激励她,让她能更好地承受疼痛。她丈夫反对,她的姐姐和哥哥也担心照顾一条狗对她来说可能负担太重。她的笑容憔悴,让人想起她那预示着某种巧妙诡计的微笑,她跟我讲了她说服哈比卜让她养狗的计划,让她的两个孩子也加入进来,跟他们串通好,这样哈比卜就不得不面对小狗的存在啦。她花了好几个月挑小狗、给小狗想名字。

我跟法拉说,我暂时不想教了。我觉得自己需要停一段时间,来把事情想清楚。

“你说的又不是结婚,”她说,“而且你也不是二十岁小姑娘了,手上还有大把时间。即便你有,你也绝不会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我觉得我们都太习惯于用平常的方法教这些书了,”我说,“我想要的不止这些。我想开一门叫作‘创新阅读’的新课。我的学生们需要的不是另一场关于《哈克贝利·费恩》的说教。我不想直接把那些我们都知道必须问的问题提出来:奴隶制、幽默,甚至美国风格。这些问题不应该被提出来——它们应该系统地从我们与文本的互动中浮现出来。”我提醒法拉,吐温曾说,教育“主要存在于我们舍弃的那些东西中”,并告诉她我想再多做一点舍弃。毕竟,哈克自己就逃离了文化教导那令人窒息的世界。他逃离了道格拉斯寡妇的文明培养计划,启程去打造他自己的教育。

“也许我应该要求我的学生,在写《哈克贝利·费恩》之前,写一写他们与自然最贴近、最愉悦的接触,表达他们在触碰、聆听、观察、品味,当然还有感受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让他们去认识周围的世界,因为这就是我一直怀念的:在我生命各个阶段的感官愉悦,不管我身处何地,我都能从一首诗、一幅画、一段音乐或一个故事中将它唤出来。”

“随它去,阿扎尔,”法拉温和地说,“你我在看不到产生美的现实时,也能欣赏这种美。那就是我们年轻的时候,而这就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就随他们去吧。”

“我做演讲的时候,”我说,“来听的人都比我的学生对我坦诚,部分是因为在读者和作者之间有一种信任的关系,有某种亲昵。当然,他们不是在跟老师谈话,而是跟一个陌生人谈话,尽管会有某种奇怪的瞬时的亲近感,但说完话她(我)就会离开,而且此后十有八九也见不到了。这两种因素结合起来——亲昵与陌生,可以创造极度真诚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对他们也可以像他们对我一样坦诚。教学是件好笑的事:你想从那些真实而深奥的事物中拿出冰山一隅来分享,但学生们往往只想知道他们下次的作业是什么,他们为了应付考试要学些什么。我倒希望我能说动他们,让他们稍微不那么老实一点。”

“你可能一时这样觉得,”法拉说,“但你不可能长期不教书。那是流在你血里的东西。”事实的确如此,她又想谈她的花园了。

告别之前,我说:“顺便提一句,我又在考虑一个新的副标题了。我们谈了那么多‘纹明’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你觉得‘在美国忘却《哈克贝利·费恩》’怎么样?”

“更不好,”法拉说,“别忘了你自己的忠告:要具体才好。别为副标题费心了,好好写你那该死的书吧。”她变得越来越像我真正的编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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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我正式受召唤去扮演我美利坚合众国公民的角色:我受传唤履行我的陪审员义务。两个多星期以来,我每天早上都会乘地铁去司法广场,进入哥伦比亚特区最高法院,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跟另外十一位陪审员一起在法庭中度过,我们在参与审理一个名叫文森特的年轻人的案件,他是非裔美国人,大家都叫他V,被指控谋杀了另一个非裔美国人,死者刚三十岁,但还是比被告年长十岁。我会尽量把我的问题、疑虑和“裁定”——这一直在反复变化——统统在法庭发给我的笔记本上写下来,尽管每次休会后这些笔记都会被拿走,对此我不无懊恼。这本笔记本是我仅有的能把自己印象写下来的东西,不去做这件事情的话我会很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