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哈克(第28/37页)
“你出口鸣不平的时候就是你感到自在的时候。”当法拉向我鸣不平的时候,我喃喃地说道。说实话,她确实开始在这个国家参与政治生活了。近二十年后,她终于解开了失去爱人的心结,再次坠入爱河,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终于能够给她一个家了,一个她失去了太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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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觉得,好像我跟法拉的谈话有一种生死攸关的性质——它们对我和法拉来说都是如此必不可少。它们每一次都会以惊喜结尾,引出新的问题,并把老问题置入新语境。我们在重演我们的童年——在客厅的角落或者大树的树荫下一待就是几个小时,相互交换秘密。我们的谈话确实有密谋的一面,然而我们谈的内容并无秘密可言。有一天我们在克雷默图书遇到了,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我喝着苹果马提尼,她喝着第二杯茶,甚至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都不聊八卦。
我告诉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尽管我在伊朗教《哈克贝利·费恩》既有裨益又发挥着启迪作用,尽管我的学生大多都很喜欢它,但是他们的关注点主要都在这本书压迫性的方面上,想要找到正跟他们交战的这个社会存在的弊病。在伊朗的课堂上,我花了大量的时间讨论在一个“文明”社会中生活所受到的限制,并通过与伊朗进行比较——它结构僵化、千人一面,所有事都按规矩来做,这规矩却总是别人的——而阐明了观点。在美国,我的关注点则转移到了道德上,我的学生们在课堂讨论和日志中都会绕回到这个话题。
我的一些伊斯兰教学生对于哈克对主日学校的观点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有一天下课后,一个学生对我说:“哈克反对的不是宗教,而是有地位的宗教,有点像我们这里说的‘美国伊斯兰教’,在沙阿时期普遍流行的那种。”他轻易地忽略了一个复杂的事实:他自己所属的宗教现在成了有地位的宗教。奴隶主习惯了提醒怀疑者,《圣经》是支持奴隶制的;而伊斯兰主义者声称,伊斯兰教支持对妇女和少数派的压迫,并且先知终究认为,女人的证词只抵得上男人的一半——我始终认为这两者的心态鲜有什么分别。但我的学生似乎很为自己的发现开心,因而我就无心让他幻想破灭,至少那个时候不想。
如果社会的道德法令是个幌子,如果他们与更为纯净的心灵经验相违背,我们该怎么做?哈克学到的和抛开的经验远远超出了奴隶制的不道德。他和吉姆的旅行是一场教育,跟主日学校所教授的东西截然相反。哈克的每一步路,都是一场考验。
有一幕,吉姆找不到哈克了,他因为担心忧虑而发狂,而哈克则假装自己一直都在那里。发现了这个恶作剧之后,吉姆告诉哈克,当他以为失去了朋友时,他是什么感觉——“因未(为)把你弄丢了,我的心几敷(乎)碎了”[66],他说——以及重新找到他时他又是多么如释重负。吉姆接着开始斥责哈克。他说,当他看到朋友平安而欣慰感恩时,哈克却只是在想“怎样编一个荒(谎)来糊弄老吉姆。辣(那)边一堆残枝败叶是垃圾。垃圾也就是辣(那)些把脏东西往朋逾底(友的)脑袋上导(倒),叫人家蓝(难)为情的人”。哈克描述道,“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往窝棚走去,走了进去,什么也没说。可是这就够了。我只觉得自己那么卑鄙,简直想伏下身来亲他的脚,求他收回他刚才说的话。”哈克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才让自己向一个“黑鬼”“低头”,但他告诉我们他那么做了,并且“之后对此从未后悔过。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卑鄙地作弄过他。我要是早知道他会那么难过,我也决不会干那样的事”。
当哈克仔细思量帮助吉姆获取自由的后果时,真正的考验来了。在他眼中,这不是一种解放行为,而是一种罪过,他会为此受到怪罪。“不管怎么个办法,在我的良心上,这一点就是去不掉。”他说。当吉姆相信,他正离开罗和自由越来越近时——结果他错了——哈克告诉我们,“我的良心把我心里的火越挑越旺……”他决定交出吉姆,当他碰上在寻找五名逃跑奴隶的两个男人时,他也有机会这么做,但尽管非常努力地下狠心,他还是不能背叛吉姆。他讲述道:一两秒钟以后,我决定鼓起勇气说出来,可是我那男子汉气概还不够——连一只兔子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自己正在泄气,便干脆放弃了原来的念头,直截了当地说:“‘他是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