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节(第13/17页)

他走进她的房间,脸上的微笑让他充满朝气,传递着一种信任。他递上一束傻里傻气的红色天竺葵。虽然没必要问“是给我的吗”,但她还是问了,问完后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卢伊吉把花递给她后正要往外走,就听见苉雅说道:“哦,你看!”

一条蜈蚣正沿着墙壁往上爬。

“太不公平了,”她说,“我只剩下了一条腿,你再看她,有一百条。”

她吃惊地听到这个送花的男人说:“不是所有人都能辨别蜈蚣的性别的,你肯定看到了她背上的螯。蜈蚣很友善,从不咬人,至少我从来没被它们咬到过。”他轻轻地把蜈蚣从墙上拿下来,放在手掌上,好让他俩都看得清楚一点儿。

年轻人看着她,眼睛是坚果一样的棕黑色。“把她翻过来。”他说。

她想都没想就照他的话做了。他用一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脊椎。

“真是个了不起的尤物。蠕虫是如何变成脊髓的呢?那是我们和蜥蜴、狗和猴子共有的部分,我们有,鱼和蛇也有。不知何故,它体内的水分变成了有意识的液体,充满了闪烁着智慧的电脉冲。一个在骨头和甲壳里闪光的蠕虫。”

“蚯蚓是一种独腿生物,它整个身躯就是一条腿。这是一个把极端的概念推向逻辑性结论的典范,按说,当逻辑被推向极端,它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对于独腿生物来说,那条‘独腿’并不能走路,它只能蠕动。”

蜈蚣是‘腿’这个概念演变的极端。它对“腿”这个概念的颂扬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要卖力。

“是蜈蚣创造了腿,还是‘腿’这个存在于其他空间的概念映射到了蜈蚣身上,赋予这个概念以血肉、形式和实质?”

苉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苉雅像一个枢轴一样在床沿上转动着屁股。只有一条腿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很滑稽。她把脚踏在地上,当她的重量移到脚上时,五个脚趾铺叉开来。多么精妙的人体力学啊。

床边那根残肢的轮廓干挠了她的思绪。她扭动屁股,整个人向前挪动了一点儿。她惊讶地发现可以用屁股来行走,她在床上用屁股向后“走”了“走”,又向前“走”了“走”,像婴儿一样沉浸在对自己身体的发现之中。

脚着地后,她像一只钟摆一样开始在脚跟和脚趾之间前后摆动,摇摆在自身的吊床上。前倾时,呼吸从她身体里跌落出去,她悬空了,然后空气又充满了她,并把她往后推。是空气在呼吸她,呼吸给了她声音。

就像是把自己摇晃到了一种迷乱状态,或者说摇晃到了性高潮,她的叹息有了强度,那是来自她体内深处的声音。

摇摆过程中,后仰之前她会用心体会一下瞬间悬浮的感觉,在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她取得了完全的平衡和控制。

她又前倾了一次,然后突然停住。

她用一条腿站住了,像一只鹳一样保持着平衡,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一种不同意义上的平衡,双倍的重量落在了一条腿上,但找到这个平衡点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满足。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像是爱人的手放在了她的肚皮上,一场大笑即将爆发。她又吸了一口气,往前蹦了一小步,重新找到平衡,然后再往前蹦,像一只在面包屑里跳跃的麻雀。

她缓缓直立起身子,并开始在房间里蹦来蹦去,这种靠一条腿达到的奇怪的新平衡是她从未获得过的。伴随着每一次跳跃,体内某些细微的东西也跟着跳动,好像她的内脏也在同时上跳和下跌。她放任自己的情绪,大笑起来,笑让她失去了平衡,头和膝盖同时撞到了墙上,摔倒时她还在狂笑,她笨拙地抱着独腿的膝盖向后滚动,眉毛磕出血来了,她躺在地上大笑,随后却哭出声儿来。

我又得从头开始了,她心想,学习怎样走路。很奇怪的感觉,必须倾听自己,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这么做过,吵吵嚷嚷的麻烦事儿。我的声音多么古怪啊。但这个新声音和这个新身体肯定匹配。

是卢伊吉把斯泰法诺·科斯塔介绍给苉雅的。她和科斯塔是非常滑稽的一对。他俩每天下午都在医院到玫瑰园之间的一条路上散步,苉雅斜靠着科斯塔,用手臂搂着他的腰,单腿跳着向前蹒跚而行。

距离不算远,大约一百米吧,但他们仍然要花二十来分钟才能完成这段路程。苉雅发现一趟走下来,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

“看看我这条独腿,”她会抱怨说,“除了骨头就是松松垮垮的皮,没有一点儿肌肉!”

科斯塔想去摘一朵白玫瑰。他的手指很笨拙,已经把根茎折弯了,却弄不断它。他又试了一次,花朵在手指间乱动,却只摇落了几片花瓣。妈的!他的手指被刺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