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磨难(第12/14页)

牛香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终于大刀阔斧地拆掉了虎大家的鸡窝——因为这里早在鸡瘟发生以后就没有一只鸡崽了,连过去的鸡粪便也毫无臭味可言了。

这样一来,倒是彻底地从源头斩断了这个胖女人赖以维系的病根——失去了鸡窝,她的病情似乎也不再继续往下发展了,病情逐渐稳定,并得到有效的控制。后来,她充其量只是呆坐在屋檐下,冲所有人傻笑或挤眉弄眼,嘴里说着那些恐怕连鬼都不会听明白的疯话。

地里干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秀明老师也悄然地加入到大伙的行列中来。

秀明老师的到来多少还是引起了大伙的注意。因为很多人都在劳作中慢慢地意识到,在这之前自己做过非常荒唐的事——那些事情就像噩梦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第二次——劳动让每一个人重新学会了冷静思考,并让自己的灵魂感到了一次次强大的震颤。毫无疑问,他们都曾伤害过别人,也曾被人深深地伤害过。这种微妙的发自内心的悔悟,在这个迟来的春耕季节里,显得格外强烈,以至于,大伙再次见到秀明出现在田间地头的时候,很多人都用点头或微笑的方式,间接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种种愧疚和忏悔之意。因为几乎所有家里有念书娃娃的大人,都不可回避地遇到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娃娃们离开学堂很久了,他们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大人们连做梦都盼想着有个人,能帮他们好好管教管教这些小土匪们。

所以,大伙基于种种考虑,忽然就对秀明老师起了敬意,在我们羊角村这片巴掌大的土地上,只有秀明老师一个人,是念过很多书有文化的女人。但是,尽管这样想着,他们的嘴却又不善于表达,只好表现出某种庄稼人特有的狡黠和伎俩。

比方说,大伙故意不让秀明老师干重活。秀明要去翻地,就有人过来把她手里的锹抢去了;秀明要去背土肥,背篼却又叫别人背跑了;秀明只好去拿木榔头敲地里的土坷拉,却还是有人过来非要跟她交换工具,因为对方好心好意地劝说,秀明老师手劲很小而榔头太重了,大伙担心她会不小心砸着脚背或扭伤了手腕。

一开始,秀明也觉得有些奇怪,大伙这样争来夺去的,让她感到很不舒服,觉得他们都合起伙来要孤立她似的。但是,这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回过其中的味来。秀明忽然感觉到这些熟悉的笑脸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可亲可敬,自己以前太不了解这些朴实的人了。

秀明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串串有时会把干粮和水送来。这个丫头眼见着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一对又黑又长的发辫在肩背和前胸晃来晃去,两只鼓鼓的胸脯恰倒好处凸现起来,脸上完全脱去了稚气,眉目清秀,不时流露出少女特有的那份妩媚和矜持,有时会害羞得脸蛋通红,低着头半天不说一句话。秀明坐在地埂上喝水歇息,串串就蹲在她背后,不停地用双手帮秀明捏肩捶背,还叮嘱秀明千万不要硬撑着,别太累着自己了。她们娘俩亲亲近近的样子,通常会招来大伙艳羡的目光。很多人都对秀明说;

“秀明老师你可真好福气啊!”

“这丫头比亲生的都好唼!”

“那是人家秀明根本就没把娃娃当外人看待。”

秀明听了,心里暖融融的,倏忽又变得潮乎乎的了,再端详一会儿眼前的串串,就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摸串串的脸蛋和额前的一缕刘海儿。是苦尽甘来吗?是老天有眼吗?是前世的缘分,还是今生今世永久的约定……秀明一时间也弄不清楚了,也许,人这一辈子总是苦痛并着欢乐而来。

也有些时候,秀明确实又感到非常迷惑。尤其是广种被送回家以后,这种感觉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串串在她身边,而是让她一个人面对可怕的广种,也许她早就疯了,或干脆一死了之。正是因为有了串串默默地支持,和尽心尽力的帮助,秀明才对生活有了重新面对的勇气。在经过了广种那段疯狂得近乎变态的折腾之后,她们的日子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可以教串串念书学文化了。串串干活很勤快,学习也非常刻苦,秀明教过她的东西很快就被她消化掉了。白天通常都由串串操持家务,收拾屋子、生火做饭、照顾病人吃喝拉撒。

秀明不知道是她跟串串坚持不懈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打动了广种那颗被恶魔纠缠的心,还是广种忽然良心发现了,或者,仅仅是一种回光返照。反正,广种终于选择了一个病人该有的配合与沉默。在日常精心的护理过程中,这个下体瘫痪的男人终于变得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他渐渐学会最起码的表达方式。如果他平躺着突然瞪大双眼看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那就表示他要大便;如果他闭着眼睛把嘴巴撅起来吁吁吹气,表示他要小便;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他会像猴子一样用手掌轻轻地拍自己的肚皮;而口渴的时候,他又会吐长了舌头。秀明和串串会根据他的这些简单的动作和表情,随时满足他的生活需求。这样一来,病人最大限度地减轻了痛苦,而好人也能最大限度地获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