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磨难(第13/14页)

然而,最让秀明耿耿于怀的是,红亮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我们的村子,而事发之前秀明没有一丝一毫觉察。秀明感到有些痛心疾首,因为终究没能把这根孤苦伶仃的独苗留在自己身边。要说稍稍有些预感的,惟独串串一个人。

早在这之前,特别是那条叫军刺的狗死后,串串就发现红亮有些不寻常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和澄澈如水的目光,总让串串陷入难受和不安的煎熬中,因为红亮总是给她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就像孤独的大雁总有飞走的那一天。尤其是红亮整天痴迷于那些古董一样的旧经书里,串串曾随意翻看过一次,当时她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些说给秀明阿姨听。现在回想起来,这种不好的感觉完全得到了证实。

因此,红亮最终不辞而别以后,秀明伤心得痛哭流涕的时候,串串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尽管她的内心很抵触这种可能的存在,因为在她许多次朦胧的梦境中,正如秀明姨期望得那样,她跟红亮手拉手走在一起——串串一本正经地对秀明说:

“他可能是出家当和尚去了!”

当时,秀明被串串的话硬给怔住了,很长时间都反应不过来。等串串从头到尾讲出自己的理由,特别是她给红亮送饭时的亲眼所见和种种感受后,连秀明也开始有点怀疑了。接着,串串又回忆起一件事情。这之前秀明把牛香上次送给红亮的那双黑布鞋找出来,叫串串给红亮送过去穿,因为她们都注意到红亮脚上的鞋破破烂烂的,连脚趾都露出来几根,可怜兮兮的。可红亮始终没有穿上新鞋,有好多次串串看见红亮都低头盯着脚上的那双旧鞋发呆出神。串串觉得好奇,就问红亮到底在看什么。红亮有些奇怪地说:“鞋。”串串说:“鞋都破成那个样子了,扔掉算了,有啥好看的,你还是把新鞋换上吧。”哪知红亮却神神怪怪地说:“新鞋上啥都没有,我就是想看看那些破了的洞呢。”

无疑,这些反常的表象跟针尖一样,再一次刺痛了秀明脆弱的神经。而这种时候,秀明感到非常内疚和难过,因为她把红亮的出走完全归咎于自己的照顾和体贴不周,或者说,怪就怪她没有及时发现红亮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思想苗头。无独有偶,村里一个热心肠的人替秀明回想起一件奇怪的事,说几天前的一个早晨,也就天刚蒙蒙亮,他在村口撞见了去年秋天就来过咱们村的那个老驼子,还是一瘸一拐邋里邋遢的样子,只是身后多了一个年轻人,他们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往村外走去。当时没太在意,现在细想起来,觉得跟在老驼子后面的人很像红亮。秀明隐隐觉得,这个说法证实了串串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秀明还是决定要亲自出去把红亮找回来。她简单地跟串串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就匆匆忙忙上路去了。

在路上每遇见一个人、一辆迎面驶来的车或一群牵着骆驼赶路的人,她都要把人家拦住,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询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年龄身高模样如何如何的男娃子。但几乎所有人都冲她摇摇头,表示没有见过,因为他们都要赶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正经事情了,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比什么都宝贵。

后来,秀明只身穿过了一片荒芜人烟的沙漠,那天忽然刮起了沙暴,她差一点没有让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掉。再后来,秀明跟沿途的那些村镇上的人打听哪里有寺庙,她就往哪里去。可她接连所去过的几座寺院,几乎全都是瓦砾遍地人去庙空,她才知道,就在村里上演一出出荒唐闹剧的时候,外面的世界甚至包括最偏远角落里的那些寂静的庙宇,也遭受着同样的命运,除了那些漫漫黄沙无人问津保持了原貌。就这样长途跋涉了半个多月,秀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又无奈地回到了我们羊角村。

在回家的路上,秀明听到路边的很多广播里,都在放着一支相同的歌子:

形势就是好呀,

就是好就是好,

光辉思想大普及,

五星红旗飘呀飘,

激情似烈呀烈火烧,

嘹亮的号角冲云霄,

干部群众心连着心,

幸福的生活比蜜甜!

……

秀明听了,既感到迷惑,又觉得新奇和激动。等双脚踏上青羊湾的土地时,秀明已经默默记住了那些歌词,并且会轻声哼唱了。

那天,串串看到秀明跟个女讨吃一样,站在家门口,心疼得直流眼泪。

秀明憔悴的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丧失信心,她不止一次对串串说:

“放心吧,姨总有一天,会把红亮找回来!”

秀明这句话说出口,直到很多年以后(那时羊我们村人都像鱼儿爱惜流水一样,热爱来之不易的新生活,因为那时土地已经真正属于我们自己所有了,大伙就像在伺候自家的院子,想种啥就种啥,没有任何人会来干涉的;那时秀明已经第二次离开了她所熟悉和热爱着的教书生活和学生课堂,过上了安逸平静的退休生活;那时串串也从一所师范院校毕了业,被分配在县城里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有一次暑假,串串带着秀明去外地旅游,她们在山西境内一座很有名的古刹,偶然听那里的僧人谈起一位叫作弘量的大师,才总算是得到了一星半点跟红亮有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