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0/31页)

莫琳一跃而起。蓝色烟雾在她腰间四下散开,她凄厉地说道:“你不明白。为什么不?”

“我说了自己的感受,你又说我小看你。”

“噢,去你的!”莫琳走进厨房。凯特回到自己屋里。过了几分钟,莫琳没敲门就走进她屋里,看见凯特坐在一把直背靠椅上,凝望着窗外。透过窗户的上半部,看得见交叉前行的人腿:如同一卷斜置的胶片,上半部分是——笼罩在阳光下的墙上植物,而下半部分则是没有身躯的腿。

“菲利普很想娶我。他说:嫁给我吧。我爱你。我会给你一个家、一辆车和三个孩子。”

“是吗?”

“很奇怪你没问我,你爱他吗?”

“这是你妈妈说的话吧?”

“噢,我妈妈!是,她的确问过。我自己也问过。”

“你妈妈怎么了?”

“没什么。”

“不对,一定有什么。怎么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是个……”

“一个伤心的倒霉蛋?”

“是。谁想那样?你为什么不做自己想做的人——但我不想这个,我不在乎。可是你想怎样呢?”

“做你想做的人。我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那成熟用来干吗?”

“我想,毫无用处。”

“今晚他会过来吃晚餐。你想见他一面吗?”

“这么正式。”

“他一向如此,习惯了。”

“噢?”——因为她话中有话。

“他是那些猎新族的一员——法西斯主义者,别人都这么叫他们。懂了吗?”

“我没碰见过,但我的小儿子参加过一次他们的聚会,说他觉得他们没那么邪恶,听他口气挺有吸引力的。”

“噢,是有吸引力。法律和秩序。价值。当然还有,搞得自己感觉就像一把尘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吸引力?”

“行,我会会他。”

莫琳边往外走边说:“八点。”

厨房餐桌上铺了块桌布。桌边摆了三张椅子。桌上放着一瓶开了盖的红酒。

凯特修饰了一番,让自己看着体面端庄。莫琳却与之相反,放肆张狂,个性张扬,身上的衣服混搭着各种各样你能想得出来的图案、条纹和格子。这件衣服需要极高的手艺,是个大工程,会使人一遍一遍地回头看,想搞清楚这样的衣服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衣服前胸开得很低,一片米色的蕾丝直到腰间,被她画成眼睛的乳头隐约可见。莫琳自己的脸藏在彩妆面具之下,看不到原来的模样。

菲利普身穿的显然是一套新款制服,是旧款的改装货。其实衣服本身与原来差别并不大,不同的是穿着方式。他下身穿了条牛仔裤,但颜色是深蓝的,没有褪色,穿在身上显得干净利落。上身的棉衬衫也是深蓝的,非常合身。夹克是军服款式,还是深蓝的,上面有纽扣和标牌。系了一条窄幅黑领带。发型不是那种梳向脑后、中间分开的短发,而是所有头发在一起。又是一种没有分界的儿童发型,像顶帽子扣在脑袋正中央。这个发型显得他非常孩子气,可以减少几分责任,让人看着就想伸手摩挲把玩。不难猜测,很快它就会被某种更严肃的发型取代。即便如此,他给人的总体印象既干净又警觉,像在随时待命。可是,好像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态度,是意志行为的结果——一种集体意志行为的产物。看着这个头发剪得整整齐齐的小伙子,蓦然间,他那略显饱满、带点乡土气息的红润脸盘,那充满强悍欲望的眼睛,都在大声说,他真正的面貌,他自己的本性不是这样的。但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切中要害的,是他的自信,他敢于大声说出,他是新兴事物,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他知道,他的存在足以让杰瑞们、汤姆们、迪克们和哈里们相形见绌;所有的长发族们、奇装异服者、无政府主义者和持不同政见者——所有的人,突然间苍白粗俗了起来,好像变成了透明人,像鬼魂似的,不得不慢慢消散;菲利普的存在足以说明一切。

噢,就像若干年前一样,仿佛一夜之间,整整一代的青年(不是她的孩子们,那时他们还太小,还在一个接一个适应成长的模式)同时现身,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动作,穿同样的衣服,拥有同样的政治观点,数量有几百万之众,几乎每个人都是从一个模子中出来的。显然,现在是新变体出现的时候了。菲利普是其中之一吗?不对,他像是中间分子:他会被人取代的。但是,他极具魅力:身上透着绝对的自信。无须多言,他拿得出手的东西比其他糊涂、邋遢的青年好上几千倍——跟他这个人一比,你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些人懒懒散散、浑浑噩噩,像走马灯似的从莫琳的生活中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