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41/45页)

雷德里亚神父坐在床沿上,双手搁在苏萨娜·圣胡安的两边肩头上。为了使声音不至于太大,他的嘴几乎贴到了她的耳边。他将每一个词都说得很轻:“我嘴里塞满了泥。”说完,他停了停,看看她的嘴唇是不是在动。他见到她也在喃喃地说些什么,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嘴里塞满了你,你的嘴。你紧闭的嘴唇硬得好像咬紧了我的嘴唇……”

她也停了停,偷眼看了看雷德里亚神父,看到他好像在远处,在一块浑浊不清的玻璃的后面。接着,她又听到他的声音,这声音使她耳朵发热:

“我吞咽下带泡沫的口水,我咀嚼着都是蠕虫的泥块,蠕虫堵住了我的喉咙,使我腭壁发涩……我的嘴下陷,扭曲成一股怪相,被穿透它的牙齿凿通,然后吞入肚内。我的鼻子变软,眼睛内的玻璃体溶化,头发烧成一团火……”

苏萨娜·圣胡安那安详的神态使神父觉得奇怪。本来他想猜测一下她此时会有什么想法,想看看她在心灵深处是如何抗拒他此时为她塑造的形象的。他看了看她的眼睛,她也回看了他一眼。他仿佛看到她的嘴唇在强作微笑。

“还差不少呢。上帝在显圣。无边的天堂放射出柔和的光芒。小天使在嬉戏,天使在歌唱。上帝的眼睛闪现出喜悦的光芒,它是遭到永劫的罪人最后的瞬间幻景。不止这些,上帝还要把这一切同人间的痛苦结合。我们的骨髓变成了火堆,我们的血管变成了火线,还要让我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痛苦来自赎,而这种痛苦永远也得不到减轻。上帝的震怒总是把这痛苦之火越拨越旺。

“上帝用他的双臂护卫我,他赋予我爱情。”

雷德里亚神父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站在他周围等待最后时刻到来的人们。佩德罗·巴拉莫抱着双臂等候在门边,在他身边站着巴伦西亚医生,在他俩边上还站立着其他的一些先生。再远一点,在阴暗处站着一群妇女。对她们来说,开始进行临终祈祷已晚了。

他本想站起身来,替病人涂上临终圣油,然后说:“我的事办完了。”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的事还没有完。他不能在没有了解她已忏悔到什么程度的情况下给她授圣礼。

他开始犹疑起来。或许她确实没有任何值得忏悔的事,也许他根本无需宽恕她什么。他又向她俯下身去,摇了摇她的肩膀,轻声对她说:

“你快到上帝那儿去了。上帝对犯有罪孽的人的判决是毫不留情的。”

然后,他再次靠近她的身边,但她摇了摇头说:

“您走吧,神父!您别为我感到羞辱。我心里很平静,我只觉得很困。”

这时,躲在阴暗处的女人中有一个在哭泣。

这时,苏萨娜·圣胡安像又恢复了生命力。她从床上坐起来,说:

“胡斯蒂娜,请你到别的地方去哭吧。”

接着,她感到她的头被钉在肚子上了。她试图将肚子与脑袋分开,试图将那个紧压住她的眼睛使她喘不过气来的肚子推到一边。但她越来越觉得天旋地转,仿佛陷身于黑夜中。

“是我。我看见苏萨娜太太去世了。”

“你说什么呀,多罗脱阿?”

“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

黎明,人们被阵阵钟声惊醒。这是12月8日早晨,是一个灰色的早晨。不冷,但很灰暗。大钟先敲响了,接着其他的钟也敲响了。有些人认为钟声是催大家去做大弥撒的,就打开了自家的门;只有那些睡懒觉人家的门没有打开。这些人也醒来了,他们在等待着响起晨钟向他们宣告夜晚已经结束。然而,这次钟声响得比平时长。不仅大教堂的这几只钟在敲,而且,“基督之血”、“绿十字架”,还有“神庙”等教堂里的那些钟也在响。到了中午,钟声仍未停止。到了夜间,钟声还在响着。钟声昼夜不停地响着,敲的方式都一样,而且,越来越响,到后来钟声便变成了一片震耳的哀鸣。人们为了能让对方听清自己说的话,不得不大声地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大家互相问道。

钟声响了三天,人们的耳朵都给震聋了。由于天空中弥漫着这种嗡嗡的声音,人们根本没法说话。但钟声还在响个不停,还在敲着,有几只钟已经给敲哑了,发出的声音像敲瓦罐一样,空荡荡的。

“苏萨娜太太去世了。”

“去世了?谁去世了?”

“太太。”

“你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