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0/25页)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突然开始陶醉在幸福之中。长期以来,我没有接近过幸福这种禁果。现在它却以悲伤的执拗来诱惑我。我感到园子像个深渊。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剩下两天就必须返回海军工厂。我尚未完成自己赋予自己的接吻义务。
雨季的濛濛细雨,笼罩着高原地方一带。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去邮局发信,这是在下午的工作时间。园子从为逃脱应征而服务的官厅分局悄悄地溜了出来,回到了家里,我们相约在邮局碰头。在被濛濛细雨淋湿了的生锈铁丝网的里侧,阒无人影的网球场,显得格外冷清。一个骑自行车的德国少年,从我的自行车旁擦过,他那濡湿的金发和濡湿的白皙的手,在闪闪生光。
我在旧式邮局里等候了好几分钟。这时间,户外呈现一片微亮。雨已停息。这是暂时的雨过天晴,也可以说是让人产生错误期待的暂时天晴。云未消散,只是呈现出白金般的明亮。
园子的自行车在玻璃门的对面停了下来。她的胸脯激烈起伏,耸着濡湿的肩膀在呼呼地喘气。但是,她那健康的红扑扑的脸颊上露出了笑容。“是时候了,冲上去!”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在唆使下向前猛冲的猎犬。这个义务观念,是带有恶魔的命令的意味。我一骑上自行车,就同园子肩并肩地穿过村庄的主要大街。
我们蹬车穿过枞树、枫树、白桦树的树丛。林间在滴落明亮的水滴。她那迎风飘动的秀发美极了。她那强健的腿痛快地踏着自行车的脚蹬子。这看似是她生命自身的力量。我们过了如今已经无法使用的高尔夫球场的入口,就跳下自行车,沿着高尔夫球场边缘的潮湿的小径信步走去。
我活像个新兵,非常紧张。那边有个小树林,树荫下很是合适。从我们这儿走到那儿有约莫五十步的距离。走到二十步的地方,总要同她攀谈些什么。也有必要让她消除紧张。剩下三十步这段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可以。五十步。把自行车支在这儿。然后观赏山那边的景色。我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声地对她说:“能够这样,简直在做梦啊。”她会回答几句天真的话。这时,搭在她肩上的手就可以使劲把她搂在怀里,接吻的要领同千枝子那会儿别无二致。
我发誓对导演忠诚。没有爱也没有欲望。
园子在我的怀抱里了。她气喘吁吁,脸庞像火一般通红,深深地闭上了眼帘。她的嘴唇腻腻润润,艳美极了。但是,依然没有能够拨动我的欲望。不过,每时每刻我都在期待着。在亲吻中,也许会出现我的正常性、我没有虚饰的爱。机械在迅速转动。谁也无法制止它。
我用我的嘴唇紧贴她的嘴唇。一秒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快感。两秒钟过去了,还是一样。三秒钟过去了。——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离开了园子的身体,用一瞬间的悲伤的目光,望了望她。倘使这时她看到我的目光,她就应该看到难以言喻的爱的表示。这就是谁都难以断言在人来说是否可能存在的爱。但是,她被羞耻和纯洁的满足所挫败,像偶人似的垂下了眼帘。
我依然默默无言,像照料病人似的,挽着她的胳膊,向自行车那边走去。
必须逃走。必须尽快逃走。我焦虑万分。为了不至于让人看出我愁眉苦脸的神色,我佯装比平时还要快活。晚餐时,我这种幸福的神情,同在谁的眼里都能清楚地看到的园子那种严重恍惚状态过分融洽,显出一种默契,结果反而对我不利。
园子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水灵。她的容貌本来就有故事般的风采。就是出现在故事中的恋爱少女般的风情。亲眼看见她这种纯真的少女心,我再怎样佯装快活,也没有资格拥抱她的美丽的灵魂。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说话也就结结巴巴,于是她母亲的话里流露了对我身体的担心。园子很可爱,马上体察到了。她为了鼓励我,又摇晃着项链坠子暗示:“不必担心。”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大人们看到我们旁若无人地交换微笑,一个个露出半惊愕半迷惑的神色。我想到这些大人们的表情预示着我们的未来时,又不由地不寒而栗了。
翌日,我们又来到高尔夫球场的同一地方。我发现了昨日我们留下的痕迹——被我们践踏过的黄野菊的草丛。今天草都干枯了。
习惯这玩意儿太可怕了。我又干了事后那样折磨着我的接吻。不过,这次像是对妹妹接吻一样。这种接吻反而散发出一种违背人伦的气味来。
“下次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说。
“很难说。只要美军不在我所在的地方登陆,”我回答,“再过约莫一个月,我还可以请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