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4/25页)
“哦,你这就要走了……当然,你就是留在这个地方,我不久也得走……”
“你要到哪儿去?”
“三月末或四月初,我又要住进一家工厂啦。”
“要是空袭,不是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
我自暴自弃地回答了一句,匆匆地回家去了。
——翌日一整天,我沉湎在安逸中,因为我已经摆脱了必须承担爱她的义务。我高兴极了,时而放声歌唱,时而踢开可憎的六法全书。
这种奇妙的乐观状态,整整持续了一天。我获得了孩子般的熟睡。深夜的警报声又响彻四方,破坏了我的酣睡。我们一家人一边埋怨一边躲进防空壕,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大一会儿就传来了解除的警报声。在防空壕里迷迷糊糊的我,肩挎钢盔和水壶,最后一个走到地面上来。
昭和二十年的冬天太腻人了。尽管春天像豹似的悄悄地来了,但是冬天依然像动物笼子一样,微暗而顽固地阻拦在前面。星光下还看到冰的闪烁。
我睡眼惺忪,望见在常绿树的树叶丛中,镶嵌着几颗忽闪着暖光的星星。夜间咄咄逼人的寒气渗进我的呼吸中。骤然间,我感到我爱园子却不能同园子一起生活的世界对我是一文不值的。我被这种观念所压倒。我内心深处呼出这样的声音:能忘却的东西就把它忘却了吧。于是,一股使我存在的根基产生动摇的悲伤立即涌上了心头,犹如在焦急地等待的清晨的月台上发现园子的身影时一样。
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悔恨得直跺脚。
尽管如此,我还是耐心地等候了一整天。
第三天傍晚时分,我又去拜访了园子。一个工匠模样的汉子正在门厅捆绑行李包。他用草席将沙地上的长方形衣箱似的东西包裹起来,再用粗绳子捆绑好。目睹这种情景,我深感不安。
她祖母在门口出现了。祖母背后的早已捆绑好只待运走的行李堆积如山,门厅里满地都是稻草屑。我看到祖母猝然惊慌失措的神情,当场下决心不见园子就立刻回家去。
“请把这本书交给园子。”
我像书店的小伙计那样又拿出两三本轻松的小说来。
“经常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祖母这样说,并没有要去叫园子的意思,“我们已经决定明晚搬到某村去。一切都顺利进行,想不到可以提早出发哩。这房子已经借给T先生,成为T先生的公司宿舍了。真是舍不得走啊。我的孙女们都愿意接近你,高兴着呐。欢迎你到某村来玩。我们安定下来以后,会给你写信的,请一定来玩啊。”
听到祖母这位社交家的这番有板有眼的话,并不令人感到不快。不过,她的话可以说只不过是无机性质的排列而已,犹如她那些过分整齐的假牙的排列一样。
“祝大家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我只能说了这么一句话,无法把园子的名字说出来。这时,好像是我的踌躇把园子给招来了,她的身影出现在紧里首的楼梯上方的平台上。她一只手拿着放帽子的大纸盒,另一只手抱着五六本书。在透过高窗投射进来的光线下,她的头发仿佛在燃烧。她一看见我,就扬声喊叫,祖母也吓了一大跳。
“请稍候。”
她说着发出假小子般的脚步声,折回到二楼去了。望着愕然的祖母,我很是洋洋自得。祖母一边道歉说“屋里乱七八糟,净是行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无法请你进屋”,一边急匆匆地走进里首去了。
良久,园子涨红着脸从楼上跑了下来。我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门厅的一角上。她在我跟前一声不言,穿上鞋子,站起来就说:“我送你一程。”这种命令式的高嗓门里,充满着一股令我感动的力量。我一边用天真的动作随便摆弄着制帽,一边凝望着她的举止,可是心中觉得仿佛有一种脚步声戛然止住。我们偎依似的走出门扉外。默默地沿着沙石路一直走到大门口。突然,园子停住脚步,重新系好鞋带。久久没有系好。我先行走到了大门口,一边眺望街道,一边相候。我不懂得,一个十九妙龄的少女会有这样可爱的一招。她是有必要让我先走在前面的。
她的胸脯冷不防地从后面碰在穿着制服的我的右胳膊上。这是来自一种偶然的精神恍惚状态的冲突,很像发生汽车交通事故的情形。
“……啊……这个!”
一个硬洋信封的一角扎了一下我的掌心。我差点把这信封攥碎,就像要把小鸟掐死似的。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无法相信这封信的分量。我不能不瞥了一眼攥在掌心里的充满女学生趣味的信封。
“过一会儿……回家再看吧。”
她仿佛被人胳肢得喘不过气来似的,轻声地说了一句。我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