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15/18页)

“不行,必须公开审理。澄清陈达无辜。”负责人说。

青城于是明白,对公司而言,公开审判这件事,宣传的意义大于审判结果。他们想要的,只是证明自己的产品没有安全隐患。有关人的问题,不是他们关心的事。

德尔斐公司没有告诉公众,他们甚至已经秘密安排了一场盛大的产品发布会。

“你说你用磁场对衣物当中电子线路的作用,阻止了林山水的前行,为什么这么做?”控方律师问陈达。

“因为我判断林山水对林安有人身威胁。”陈达说。

青城听着,观察着陈达。他是控方提审的第一个证人,从清早到现在,回答了控方律师最多的问题,可是没有一丝神情上的变化。不仅没有疲态和倦意,也没有丝毫烦躁。这也许是他作为证人得天独厚的优势,永远不会被律师的逼问弄得失态和失言。

“你如何判断他有威胁?”

“他的肾上腺素已经超出正常值3sigma,皮质醇和多巴胺也超出正常值2sigma,说明他当时处于特别亢奋的状态。而皮层的基础性扫描发现第二、四、七脑区都有异常亮度,其中在第四脑区、第七脑区的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观察能看到纠结和自激发的神经回路,这是很危险的征兆。对其海马体的基础扫描也发现不稳定的超常规亮度,说明正在被不稳定记忆所刺激。据日常观察,林山水和父亲近8年的全部相处时间中,有超过80%时间属于冷淡或负面相处经历,其中冲突次数超过百次。超常规的不稳定记忆刺激,大概率引起林山水对父亲的敌意刺激,从而加剧神经和激素的异常亢奋,达到产生危险行为的程度。他脸部肌肉的微表情扫描能印证这一点,他当时降眉间肌紧张,右侧苹果肌有不自觉地轻微抽搐。”

青城听进去陈达的一大段描述,但又没听进去。他猜想现场的很多人跟他一样。可是,他也知道,现场的大多数人都会把自己听不懂的这些话作为权威的保证。他们就是这样的。他不是质疑陈达的准确性,但陈达的问题在于,他太准确了。青城心里有种感觉,很想说,可是他什么话都不能说,他是法官。

“那么,”控方律师问,“以犯罪统计学的角度看,在这种激烈的情绪和负面记忆控制下,有多大概率实际发生伤害,乃至凶杀?”

“不能一概而论。”陈达说,“凶杀概率还与相关当事人的亲密程度、当时的时空环境和嫌疑人平时的一贯性人格特征有关系。”

“那么当事人是家庭亲属的情况下,在激烈的情绪和负面记忆控制下,有多大概率实际发生伤害,乃至凶杀?”

“不到10%。具体数字根据口径有所差异。”陈达说,“不过,在有过激烈冲突的情况下,如果家庭成员有伤亡,凶手是另外的家庭成员的概率超过50%。”

法庭现场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控方律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特意停了片刻说:“最后一个问题,根据林山水的日常行为数据记录,他成为凶杀犯的概率有多大呢?”

陈达目不斜视,面色仍然静如止水,说:“林山水从中学起就具有不稳定型边缘性人格,曾有过酗酒、打架斗殴、退学等明显反社会倾向,对戏剧化情节有特殊偏好,离家独自居住,没有稳定职业,与一群游离在正常社会秩序之外的边缘性群体接触紧密。在家中发生过多次争吵,情绪易唤起,愤怒情绪占据家庭冲突中78.5%时长,曾多次被检测出憎恨情绪,还有威胁性恶语相向和实际持物肢体对抗记录。当天因为受到妹妹情绪失控的影响,也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总体而言评估,这种情况下犯下罪行的概率超过89%。”

青城听到这个数字的第一瞬间就知道,林山水这孩子完了。

“所以你做出了正当防卫的合理判断?

“是的,我的判断满足所有的流程规定。”

控方律师特意走到陪审团面前,向他们示意,然后转头又问陈达:“那后面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林山水下楼去了,我不清楚他去做什么。我扶着林安坐到工作室的沙发上,他在大口喘气,感觉不适,有心脏病突发的相关症状。我去隔壁的医务室给他拿药。回来之后,看到林安倒在地上,被尖锐物刺伤腹部,有鲜血流出。林山水在现场,跪在林安旁边。”

“这中间大概有多久?”

“三分钟左右。”

“好的,我问完了。”控方律师充满风度地点点头,回到座位上。

辩方律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尤其是针对林山水的具体指控:“请问,你有哪些实际的针对我当事人的证据?”

陈达依然平静如水,似乎感觉不到空气里鲜明的敌意:“我想,呈现证据,是控方律师的义务。我只是证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