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17/18页)

最终,庭审以一种貌似平稳有序、实则混乱不堪的方式结束。辩方律师因势利导,借用草木的深情回忆和山水的猜疑故事,试图打动陪审员,唤起他们的同情心。而控方律师接连抛出一系列掷地有声的数据记录,包括陈达工作多年对林家财产从未染指一分的信用记录,包括陈达对草木学业和生涯发展的理性劝诫对话记录,诸如此类。数据是近乎无限的,草木和山水并不知道如何、去哪里寻找支持自己判断的相关记录,但陈达知道。

陪审员的探讨时间很短。事后过了很久青城回看记录才知道理由。六位人工智能陪审员从一开始就得出一致的结论,并且迅速一一给出理由和态度,在他们看来,讨论已经结束了。人类陪审员的讨论多持续了一会儿,结论有所不同。只是其间的差异多为个人情感的差异,当他们开始梳理面前的证据,很快就给出了共识。

审判结果出来了,陪审团认定,林山水有罪。

五分钟之后,德尔斐公司就高调发布了陈达无错的新闻,股价飙升。

林安

林安醒来的时候,草木并不在身旁。

此时距离法院审判已经六个多月了。

山水入狱之后,草木万念俱灰,几乎又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可是这一次她不能。她知道,爸爸因为自己而昏迷,爸爸还在医院,她不能死。

她每天去医院探望,做着几乎无望的努力。为爸爸擦身,跟爸爸说话,对着爸爸流下她无法对别人流下的眼泪。她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有人听她的倾诉了。也没有人信她的话。她把这些孤独和委屈都告诉毫无反应的爸爸。

她告诉爸爸,哥哥在监狱里过得不好,他正式入狱五个多月了,几乎没有一天是安安稳稳的。他总是朝狱警发飙,告诉他们自己无罪,是被人陷害了,被机器人陷害了。一旦有人不相信或者嘲笑他,他就大发雷霆,告诉他们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被机器人搞死。

她告诉爸爸,她再也没见过陈达。她很想当面问问陈达,为什么要指控哥哥。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如此关心她的家庭的人,为何最后走出这一步。她确信哥哥不是凶手。她已想好用哪些理由质问陈达,虽然法庭已经结束,但是她相信,凭他们之前的私人关系,她仍然可以要求他给出答案。可是她没有机会。陈达再也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没有回到她家,没有来找她,也没有出现在公司的任何场合。她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她告诉爸爸,她很想他。

可是林安一直没有醒,直到草木的大学入学考试通过了,手续办好了,去学校读书了。就在她离开后三天,他突然动了,醒了,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在,他的意识才回到身体。至少医院的人是这样跟草木说的。

草木接到电话,乘最早的一趟航班飞奔回到医院。她不清楚爸爸醒来而她不在的两天里,别人告诉了他什么事。她希望由她自己告诉他。

当她进屋的时候,林安正在看护的帮助下喝小米粥。看到爸爸,她的眼泪又涌上眼眶。林安看到她,动作也停滞了,眼睛里悠悠转着复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林安说:“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草木自然知道爸爸说的“他”是谁。

“您已经知道了?”她颤抖着问。

“嗯,我听医院的人说了。”林安又迟疑了一下,“也听你说了。”

“听我说?”草木讶异道,“您一直都听见了?”

林安点点头:“我原本没意识到我听见了。直到医生跟我讲……你和山水……我才发现我都听见了。”

“爸爸……”草木又哭了,情难自已。

又喝了一些小米粥,以一点清茶润喉,草木给爸爸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又扶他半躺着靠在枕头上。草木想让爸爸再睡一会儿,但林安坚持让草木帮自己把床边可上网的阅读器调出来,他开始在屏幕上手指如飞地敲打。草木劝他不要工作了,但林安充耳不闻。

“我要问一些事情。”林安向她解释道。

他的动作比受伤之前慢了很多,敲击屏幕的手略微颤抖,远不如从前稳定。他最终穿过快速翻涌的数字森林,抵达屏幕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是你做的吗?”林安对着屏幕问。

屏幕中,隔了两三秒才发出回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DA,对我,不要装傻。”林安语气有点严厉,“我那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怎么会一直失败,现在回想起来,越来越感觉,肯定是有破坏性力量,一直阻挠算法中的一些关键部分。这种阻挠一定来自某个极为高明的程序制定者,而我家中的电脑没有连接公共网络,能进入系统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