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16/18页)

“那换句话说,”辩方律师又问,“除了你对林山水的情绪状态扫描和成长历史数据分析,你还搜集到哪些更直接的证据?比如看到他手持凶器?听到林安的遗言?或者其他什么?有这些证据吗?”

“他跪在林安身旁。”陈达说。

“他只是跪在林安身旁而已!”辩方律师说,“林山水碰凶器了吗?”

陈达说,“没有。但是他手上有血迹。后来警察从凶器上发现了他的指纹。”

“他手里抓着凶器往受害者身体里扎吗?你亲眼看到了吗?”

“没有亲眼看到。”

“也就是说,你除了对林山水的情绪和人格扫描,也并没有更直接的指控证据对吗?”

“我没有进行指控。”陈达说。“我只是说,横向统计比较而言,他的犯罪概率超过89%。这不是指控,只是一个客观陈述。”

“概率是客观陈述吗?”

“是的。”

“但是你对林山水的测评,难道没有夹杂你自己的恶意揣测吗?”

“我的每个计算,”陈达仍然平和,“都是在互联网过亿的群体研究中得出的。”辩护律师很年轻,他在试图用对人类证人的方式对待陈达,试图挖掘细节和激怒对方,以找到证词的弱点,然而陈达完全不动声色。

青城看着辩护席上的林山水和他的律师,又看看后排嘉宾席上坐着的林草木,心里忽然有一点难过的同情。他见过这两个孩子,即使是22岁的林山水,其眉间的稚气也不过是孩子,更勿论18岁的林草木。他们给他的感觉是那种受惊的小鹿的状态,不安、充满警觉、随时随地被激起敌意,但又始终有恐惧的脆弱感。两个孩子的气质不大一样,但相似的五官和神情给他们一种相通的感觉,有一丝飘逸感。从他们的脸上,能看出其母亲生前的美丽。此时此刻林山水面色冰冷地坐在被告席上,恶狠狠地看着陈达,而林草木把头埋在臂弯里,不肯抬头。青城知道,仅就上台之后的情绪控制这一点而言,他们就输了。

先被传唤的是林草木。

“我哥哥没有杀人,他是不可能杀人的。”

“你哥哥是否曾经说过想要杀死你父亲这样的话?”控方律师毫不留情。

“他是说过这样的话,”不出所料,仅仅几句话她就开始崩溃。“但是他只是气话而已!他不可能杀死我爸爸的!”

“那么,请问,出事之前,当他到你房间的时候,你是否正准备自杀?可以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

“是我自己的问题,跟这个案子没关系。是我自己学业生活一切都搞不好。我……”

青城很同情这个小姑娘,她仍然有点分不清法庭与法庭外的对话。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让这样的问询停下来。可是他是法官,他不能干预。

“看得出来,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你的情绪都处于不稳定状态,”控方律师说,“那么你能否详细回忆起来你哥哥当天出门时的样子?他有没有佩戴感应项圈?他当天穿的衣服是镶嵌式电子线路还是可拆卸式电子线路?他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草木说,“但是那不重要,我确定他不会杀人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把头转向陈达所在的地方,用一种凄楚的声音对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和我哥哥的心,不是吗?”

陈达没有回答。

“我问完了。”控方律师说。

如果说草木的陈述只是给陪审团一种不可靠的印象,那么山水的陈述则是一场灾难了。他完全没有花时间陈述和澄清自己,似乎那是不重要的,而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分析陈达,而在大多数陪审员那里,这又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陈达他是蓄谋已久。”山水滔滔不绝地说,“他在我家这几年,一直试图控制父亲的行动,他给我父亲提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我父亲沉浸在程序的世界里,把家完全荒废掉,然后陈达就可以实施他深谋远虑的夺取计划。他挑拨我父亲和我们的关系,引起我们冲突,在我离家之后他又给我妹妹洗脑,劝我妹妹离家。到最后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借机把我父亲杀了,再完美嫁祸到我身上。这样他就能把我家的一切掌控到自己手里。他疯了。他以为这样就能战胜人类了。他是一个阴谋家,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都是故意的!”

林山水绘声绘色编织自己的故事,但是在控方律师的紧紧追问下,他的故事中很多细节说不上来,或者与现场调取的数据记录不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特质。青城知道,这样的故事能打动很多公众,也能打动一小部分陪审员,但是会在另一部分陪审员眼中强化他的妄想症特征。故事总是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