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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花看到,托马斯是和林鸣一起在拐弯处出现的,他正在听着林鸣讲述着他的苏州之行:“你知道,我是去找我的妈妈。”他们站在交叉路口,等待着川流不息的黄包车、手推车和汽车停下来,他们好穿过马路。“看好了,”林鸣提醒道,“红头阿三要改手势了。”
那位包着红头巾的印度人用大幅度的手势止住了他们前面横马路上的车流,他们随着人群和汽车穿过了马路。“所以,我到了苏州,去找她。”林鸣继续说道,“可是,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而老杜还活着,但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我只剩下我的朋友们,你们所有人。还有,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知道,我还有个妹妹……”
踏上人行道,林鸣完全呆住了:“……宋玉花。”他终于把话说完。
她就在眼前,在酒店门口等待着他们,她的笑容如此灿烂,照亮了人行道。林鸣先向她伸出了手,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她转向托马斯。
他们拥抱在一起时他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她笑了:“夜上海并没有过去很久,你的名字人们依然记得。我只要去问问托马斯在哪里演奏,问两次就有答案了。至于他吗……”她笑吟吟地看着林鸣:“我只是期望你能告诉我关于他的消息,没承想,你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托马斯心里涌上一阵悲伤,因为,不一会儿,她就会听到关于珠丽的不幸,还有林鸣的遭遇了。可现在是演奏的时间了,他已经有点晚了。“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好好聊聊,可现在,请原谅我,我已经晚了几分钟了。我七点结束,到时候,我们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太好了,”宋玉花开心地叫起来,还没等林鸣开口,她就提议说,“去德兴馆怎么样?就在东门路的尽头,外滩边上,离这里也不远。”
“可以。”托马斯说道,林鸣也默许了。他们三人站在人行道上,在人流中形成了一个孤岛,身边不断有行人来来往往,穿着棉夹袄的老妇人,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少妇,间或还有吃力地挑着担子的乡里人,晒黑的脸孔涨得通红。
“回到上海真好。”宋玉花说着,给了托马斯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么我们一会儿见。”然后,她挽着林鸣转身离开了。托马斯站在酒店的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看到林鸣在俯身对她说着话,想到林鸣可能要说的话,他的心沉了下去,连见到宋玉花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那天下午,托马斯的心思完全不在演奏上面,有好几次他都忘了自己弹到哪里了。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仓皇掩饰,也很难被认为是创造性的演绎。大卫冲着他做鬼脸,他心里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一看就知道是她,她进来找过你。”乐曲之间短暂休憩时,大卫对托马斯说:“她真漂亮啊!我就知道她是来找你的,她可没想到会遇上林先生。怎么,林先生是你的情敌吗?”
“哦不,他是她的义兄。”
“啊,原来如此,”大卫孩子气地笑了起来,“那就没事了,你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听到大卫轻描淡写地这么一说,托马斯笑了起来,不过,他也的确按捺住了内心的骚动,把眼睛盯在乐谱上,安安心心地弹完了后面的几支曲子。那天晚上结束表演后,他没和大卫聊几句,而是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的谱子,忙不迭地离开了,和大卫合作几个月,这还是头一次。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东门路。路边的店家正在收拢遮阳顶棚,店铺里面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店主把灯笼挑了出来,四方柱形的灯笼以红木为框架,四面是有手绘图案的玻璃,灯笼下面垂着流苏,这些灯笼挂在了店铺门口,准备好在即将来临的夜色里点亮。行人在人行道上走过,时而停下脚步,选购路边店铺里兜售的货物:一筐筐的水果和秋季的蔬菜堆在店门口的地上;新款的秋衣和落季的夏装并肩挂着,挤挤挨挨的一排排把店铺衬得更逼仄了;卖日用品的商店门口,搪瓷碗和搪瓷夜壶一摞摞叠放着,堆得高高的。
在东门路的尽头,他找到了面对黄浦江的德兴馆,到了店门口,他才意识到这家店他来过。上次,他就是在这里和林鸣吃的饭。吃饭的时候,林鸣给了他关于安雅的建议,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感觉这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当他踩着陈旧的石板楼梯,到了二楼时,他想起了上次喝的那份海鲜浓汤。林鸣和宋玉花已经在那里了,他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窗外,黄浦江上昔日的喧哗不再,距离日军的入侵已经两年过去了,虽然货轮、汽艇、舢板和平底船又出现在江面上,但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热闹繁华,船只上的灯光黯淡了,汽笛的声音也没有那么洪亮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