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18/20页)

不过,在他面前的宋玉花却是那么美丽,她浅浅地笑着,比他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可爱。她的眼睛顾盼有神,显得幽默而自信,她的一举一动都自然得体。看着现在的宋玉花,托马斯都快要想不起以前的那个女孩:在杜月笙的要求下,穿着腰身掐得紧紧的、泛着缎子光泽的旗袍。她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黑了,身上穿着一件蓝布长衫和黑色裤子,是城市里最普通人家的打扮,但是,她的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而林鸣却正相反,他脸色灰暗,神情忧伤,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林鸣伸手取过白酒瓶子,看了看标签,给三个人面前的杯子都斟上了。他们举杯庆祝重逢,她跟他们讲述了此行的目的。

“那很容易,”林鸣说道,“我可以带你去大卫之剑联盟。”就是这个协会派遣安恭根和阿姆莱托.梵斯派前往重庆,赠送捐款的。他们还会在虹口区的犹太人中间开展宣传,揭露日本人的阴谋。

“对了,可以去找找那位我去见过的鲍先生,”托马斯想起来了,“他也许愿意在《上海每日时报》上发表文章,揭露河豚计划的真相。”

“不错。”林鸣点头赞许,转而对宋玉花说:“别着急,妹妹。很快,所有在上海的犹太人都会知道的。”

“谢谢你们!”他们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林鸣又陷入了伤感:“可是,夜上海,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是另一个世界。”托马斯说道,他想起了在激战中的那三个月,偷偷地去看宋玉花的眼神。是的,另一个世界。

“上海的夜晚已经黯淡无光,”林鸣忧伤地说道,“再也听不到真正的音乐,我昨晚走了很多地方,甚至穿过了歹土,可是,没有音乐了,夜上海现在就是个讽刺。”

侍者端上来一只带盖的大汤碗,里面盛着鱼羹,放在了桌子中间。林鸣摇了摇头说:“我们有可能还会相遇,我们三人,可是我们再相聚的时候,我们将是忧伤的小三和弦。”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都没有和他们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后,又倒满了一杯。

宋玉花和托马斯的眼光碰在了一起,“哥哥,”她伸手也去舀了一碗汤鲜美的鱼汤,“你多吃点东西吧,你伤了元气了。”

“你需要时间。”托马斯接了一句。

“谁也没有时间了,”林鸣哀怨地说道,举起了酒杯,“难道你不知道时光一去不复返吗?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如流水一般逝去,和它对抗是徒劳的,这就是命,你不能不认命。”

“可以的,你也可以的,”托马斯看着宋玉花说,“看看你妹妹吧,她在战争中都变了一个人了。我们躲不开这场战争,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生活。”

“一切都是命,”林鸣一口把酒喝了,“没有人能逃脱,它正在抽走我们的生命。”

“好了,哥哥,”宋玉花对着林鸣温柔地说道,她又看了一眼托马斯,接着,她把汤碗往前推了推,说:“多喝点汤吧,它会让你恢复体力。鱼片、干贝、海参、豆腐还有雪菜,都是上海的味道。”

林鸣又倒了一杯白酒:“你知道对于我来说,什么是上海味道吗?虾仁锅贴,还有小摊贩的粗炒面。”

“对,对!”宋玉花高兴地叫道。

“他会挑着担子来到我们的弄堂,他的小厨房,就在他的肩膀上挑着。他有自己的叫卖声,叫起来跟唱歌似的。你一听就知道是他来了,他的叫卖声和别人都不一样。可这些都没了。”

“不会都没了的。”宋玉花温柔地顶撞她哥哥,“这些东西,时间到了就会回来的。一个新的年代就要开始,一九四〇年马上就会来到。等你还没回过神,晚春的梅子就上市了,咬一口,酸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看了一眼托马斯,又加了一句,“到那时,黄梅天就开始了,空气变得湿答答的。”

“还记得烤白果吗?”林鸣的兴致也高一些了,“小贩一边穿街走巷,一边高声叫卖,嗯,让我想想呀,他是这样叫的:‘刚刚出炉的烤白果嘞!只只爆开嘞!只只大嘞!’”把小贩的叫卖声翻译成英语,显得很有趣,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上海还活着。”宋玉花肯定地说。

托马斯接着说:“我同意。”

终于,林鸣把汤碗和调羹移到了自己前面,开始喝起来了。可是,喝了几口,他又伸手去抓酒瓶,把最后几滴都倒光了。“但是,这个安置计划,”他眉头紧锁地说道,“万一蒋介石不答应怎么办?”

“怎么会呢?”宋玉花说,“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没有道理反对啊,连我们这边都认同了。”

“这个计划会惹恼德国人,而蒋介石想要取悦他们,所以,他不敢得罪希特勒。只要他能挨得上,为希特勒舔脓包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