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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蛋!”她脱口而出。

林鸣笑着站了起来,宋玉花把他惹笑了,因为她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粗话。“妹妹,你长大了。”他的双手撑在餐桌上,“寸金难买寸光阴啊,妹妹,我已经太晚了,不要再犯我的错误了,打仗,随时都会死的,抓紧时间吧。”林鸣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前后稍稍晃动着,好像是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要对他们讲。可是他放弃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该走了。”

但是,接着他又想起来了:“对了,我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刚才忘了说了,还有一样,小贩的新鲜玉米,那些香喷喷的煮熟的嫩玉米。你知道的,小贩挑着捂在热锅里的熟玉米,一路叫着:‘珍珠米,珍珠米!’”他摇了摇头:“没了。”

“现在过了玉米的时令了。”

“我告诉你,不会再有了。”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河面上,响起了一声低沉的悠长的汽笛。

“我们送你回家吧。”托马斯说道。

但是,林鸣举手制止:“我没事,明天见。妹妹,我们找个时间去虹口。”

“我会给那位编辑打电话的。”托马斯说道。

这个时候的林鸣已经半醉了,但他还是能够体面地戴好了帽子,稳住脚步走出了餐厅,下了楼去。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膝头,托马斯感到身上如同触电般颤了一下。“我知道,我来去都没有事先打招呼,”她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把我送到这里,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实在对不起。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不是对的。让你等待着我,我也不知道这个等待是否有结果,这不公平,我不知道我自己做得对不对。”她的声音变得那么温柔,“但是,如果你还要的话,我在旅馆里有个房间,而且……”

“那我们走吧。”他急促地说道。

后来,她躺在他的身边,看着熟睡中的他。她疼爱地看着他的手,那只灵巧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精美绝伦,现在这只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腿上。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旁边,相比之下,她的手那么小,那么白皙,然而,和他的相比,又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显得笨拙。通过他的手,他能够表达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在钢琴上,在她的身体上,在她的人生里。她属于他,每次她回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深信不疑。

但是,她觉得头晕沉沉的,一切都没有确定的答案。她挪了挪身子,把头贴近了他。

这一次,她又把钻石留在了西安。

第二天中午,托马斯回到家,一进亭子间,他就看到林鸣正在仓促地穿衣服。

“宋玉花在哪里?”林鸣问道。

“她去路口那家老虎灶洗澡去了。”在托马斯可怜的中文词汇里,老虎灶算一个,在他手头有点钱的时候,“她说半小时就够了,然后她想和我们一起去新雅吃点心……”他猛地止住了口,因为,林鸣正在把他的东西往一个袋子里塞。“你在干吗?”

“我要走了。”

“离开上海?”

“离开中国。”他把口袋的拉带一收,一副决然的样子。“犹太人安置计划流产了。希特勒威胁蒋介石,蒋介石退缩了。十万犹太人的生命悬于一线,可是,只能这样了,他们没有活路了。”

“真的吗?”托马斯大声问道。

可是,林鸣没有回答他,他脸上绝望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中国?”

“我在他们的名单上,下一个就是我了。孔祥熙刚给我发了电报。”

“什么名单?”

“还记得安恭根和梵斯派吗?就是我派往重庆运送资金和金条的那两人。死了,两个人都死了,他们在半路遭到了拦截。日本人要杀死所有参与此事的人。”

“那么在上海的人也会遭遇不测吗?”托马斯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恐惧都提高了,“安恭根和梵斯派会说出去吗?”

“不会的,他们都是很有经验的。而且,我听说他们是被杀手枪杀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担心大卫和他的家庭。但是,请相信我,如果日本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的话,他们早就死了。而且,安恭根和梵斯派在一个月之前就被杀害了,几乎就在他们刚到重庆的时候。所以,爱泼斯坦一家是安全的。”

“这么说来,你也是……”

“不,”林鸣的脸因为担忧而变得僵硬,颧骨显得很突出,那一刻,他更像他的爸爸了,“我已经为这项计划工作了两个月了,腾冲县的每个人都认识我。”

“我猜也是,再加上过去几天新闻报道的宣传……”

他们对视了一下,都会心地笑了笑,总算还有些事让他们感到欣慰。托马斯给鲍先生打了电话,林鸣联系了一批中文报刊,结果是日本人的河豚计划在媒体上被曝光了,没有一个犹太人愿意去往日本人统治下的满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