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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口,大卫举起了他的小提琴盒子,隔着窗子给何凤山看,好像是在说,这就是我了,帮帮我吧。

令他吃惊的是,坐在靠另一边车窗的何领事把手伸向了一旁座位上的一沓表格,他取过上面的一张,签写完毕,然后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把表格递给了出去。

大卫瞪大眼睛看着,完全看傻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何领事把手中的表格摇了摇:“拿去吧。”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拍着车窗,叫道:“我也要我也要。”何凤山安抚大家:“不要着急,大家都会有的,让我先进办公室。”

大卫接过了表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堵在车前的人们已经让开了一条道,司机慢慢地滑进了停车位。大卫低头看着这张表格,这是一份给他们全家的上海签证,上面盖了章,签了名,墨迹未干。只有一栏是空白的,那里要写上他们的名字:大卫、马吉特和里奥.爱泼斯坦。他们马上就要坐船离开,从热那亚的港口,上帝会保佑在海上漂泊的这一家人。

我们自由了!我们自由了!他小心翼翼把这张宝贵的纸贴身放好,一路走回去的时候,一直用小提琴盒子紧紧地压着。他刚刚把钥匙塞进锁孔,就听到了她的欢呼,他的心一紧,想到这一夜她受了多大的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设想他不能回到家里的种种可能性,担惊受怕的一整晚。门开了,她就站在门口,眼睛还红肿着,饱含泪水,现在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感谢着上帝。接着,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为意想不到的幸运,天上掉下来的福分。

“收拾吧,亲爱的,我们就要去上海了。”他把签证往她手里一塞,和衣扑在了床上,鞋子也没脱。

她在他的头下塞了一个枕头,给他盖上了他们的婚礼羊毛毯,看着他沉沉睡去,她擦干了眼泪,开始向上帝祷告,感谢上帝的赐福。

餐桌边,大家陷入了沉默。大卫和马吉特的眼里满是感激之情,里奥在妈妈的膝头睡着了。所有人都感到了上帝的恩典,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尾。“我也深深地感谢何领事。”托马斯接过了话题,“因为他,现在你们都在这里了,健康,平安。”

听到这句话,马吉特站了起来,把里奥塞到了大卫的怀里,低头走了出去。看上去,她是要去小巷的公厕,但是她经过托马斯身边时,他看见她的眼里有泪。

“唉,是想起她的表姐来了。”她出了门之后,大卫哀婉地说道,“我们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可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维也纳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他们的孩子只比里奥大一点点,他们全家人都生死未卜。”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儿子,用颤抖的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很难过。”托马斯说道,他们沉默了很久,直到马吉特又回到房间里。告别之前,他紧紧地拥抱了他们。

回到亭子间,他发现灯还亮着,林鸣也还醒着,他的身子半倚在墙脚,现在那里是他的床铺。托马斯还没开口,林鸣抬头看着他说:“我终于和孔公联系上了,他可是个大忙人。”

“毫无疑问。”

“不过,他会开到一半就出来见我了。”

“他在为你担心,他很关心你。”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要这样说,看看你所做的一切吧。你把爵士乐带到了这里,你让所有人跟着音乐跳起舞来。”

“是你,那是你和你的朋友们的功劳,正如巴克.克莱顿和泰迪.韦瑟福德这些在你们之前就来到这里的音乐家。而不是我。但是,不管怎样,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夜上海已经死了。”

“可我们还没有,我们还是和你在一起,你看到了吗?还有孔先生,他把你视为他的儿子。”

“哈哈,还真像,我们走在一起人们都会把我们当作父子。”这是自从那天把他从Hollywood俱乐部拖出来之后,林鸣开的第一个玩笑,一瞬间,原来那个机智幽默的林鸣终于又回来了。

受到鼓励的托马斯蹲下身,凑近了他的朋友,他们的眼睛平视着。“我们所有人,都是被你带过来的,我们从来不曾拥有这一切。我不是在说钱,而是尊重。我可以说,你带来的是每一个音乐家身上共有的一部分,是每一个音乐家一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而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它,就是因为你。你在这个意义上拯救了我们,即使我们回到美国,回到底层,我们知道我们有过。”

林鸣点了点头。

“还有,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帮助犹太人,包括马吉特的表姐……”

“希望可能是残酷的。”林鸣打断了他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她的表姐已经太久没有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