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23/28页)

陶渊明的外公孟嘉是个大名士,年轻时曾任桓温的参军。有次重阳,桓温率大家登龙山宴饮赏菊。一阵风吹来,把孟嘉的帽子吹落。桓温见状,暗示大家不要声张,看孟嘉有何反应。孟嘉没有察觉,依旧谈笑风生。过了一会儿,孟嘉上厕所,大家就趁机把孟嘉的帽子捡回来,并在下面压了一张纸条,写了小短文嘲讽他。

孟嘉回到座位后,发现自己帽子放在那里,才知道自己落帽失礼。他镇定自若地戴上帽子,从容地扫了一眼那篇短文,随后不假思索,挥笔而就一篇辞采俊美、诙谐幽默的佳作,为自己辩护。大家传阅后,无不击桌叹服,后人就用“孟嘉落帽”形容临阵不乱、才思隽美的名士气度。

孟嘉典型的名士派头,对陶渊明影响很大。一定程度上说,他是陶渊明骨子里一直效仿的对象。

但是,东晋的真名士毕竟是少数,假名士实在太多。

大家都知道名士好当,当了名士身名具泰,既能做大官享受,又不用具体干活儿,还有好的声誉、处处受人尊敬,这样舒坦的生活谁不喜欢?

于是,朝野上下,装名士、学名士的比比皆是。说话不好好说,张嘴前言不搭后语的“文艺腔”;做事不好好做,一惊一乍故作高深的圣人样。没啥学问思想,但偏偏要学人家清谈,于是扯来扯去都是漫无边际的抬杠、是非;粗俗无比,却要学人家附庸风雅,于是张口闭口都是很外行的琴棋书画。

整个社会弥漫着一股虚伪的风气。这种虚伪,渗透了上层社会的每个角落,不但日常生活虚情假意,甚至最需要真诚对待的信仰,也都被玷染脏污。何充信奉佛教、好修佛寺,供养数百僧人,花费过亿。但是这样一个“大菩萨”“大护法”,却从不援手救助穷困的亲友,就这样,还广发宏愿,想要成佛。

阮裕讽刺他:“你真是志向远大,勇气冠绝古今。”

何充不明白,问为什么,阮裕说:“我想当个大点儿的官都没成功,你却想做佛,你这志向还不够大吗?”何充不以为然,一如既往,“持八关斋,结会诵经,终生不倦”。

何充的弟弟何准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谢万将此兄弟与信奉天师道的郗愔、郗昙兄弟相比曰:“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

说他们其实都是用钱贿赂鬼神,假充信仰而已。

我想起时下北京特别流行的四大俗,分别是:弹古琴、喝普洱、唱昆曲、拜上师。当然,“四大俗”版本略有不同,“开会所”“玩古董”等花样也位列其中。

一旦高雅的东西失却真实的内涵,徒具表面形式,高雅也便沦为了粗俗。所以,时下所讽的“四大俗”,原本都是高雅的东西,却活生生被俗人搞成了俗物。

历史是何等惊人得相似!一如陶渊明在《感士不遇赋》所说的:

真风告逝,大伪斯兴!

这种环境下,出身寒族的陶渊明,能好混吗?所以没多久,他便“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第一次出仕就这样终结了。

多年后,陶渊明的《拟古》诗第八首,写了自己少年时的想法和转变过程: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

说自己少年时一副胸怀壮志的样子,持剑独自游行,甚至都能游历到北方的幽州地带,饿了吃“首阳薇”,渴了喝“易水流”。首阳薇,用的是伯夷叔齐不吃周粟、宁愿在首阳山采薇吃的典故;易水,用的是荆轲刺秦王的典故。借这两个典故,写出自己当时颇有锋芒、一副侠义心肠的样子。

可是,现实很快挫败了他。没有知遇者,却只能看到古代的坟墓。路边两个坟墓是谁的?伯牙和庄子的。伯牙因为钟子期死而摔琴,庄子因为惠施死而哀叹。借这两个知音的典故,表达了自己现实遇挫后孤独无助的感觉。

诗的最后,他哀叹像庄子、伯牙这样的知音再也难以找到,自己光有一腔热血又有什么用呢?

陶渊明平生第一次大的挫败感,就是来自这次出仕。后来他又拒绝了州主簿的职位,在浔阳老家隐居躬耕了六七年。

可怕的民众

396年九月,晋孝武帝司马曜在宫中饮酒。喝着喝着喝大了,让宠妾张贵人与他对饮。张贵人也喝不动了,就百般推辞。司马曜一急,就说醉话吓唬她:“当年是因为你年轻好看才封你做贵人,现在你已年近三十,明天就废了你!”

张贵人听后,又气又恨、心生恐惧。《晋书》(卷九)记载:

贵人潜怒,向夕,帝醉,遂暴崩。

《晋书》卷十一则直接说:“(司马曜)为张贵人所弑。”因为一句醉话,引得妃子杀死自己,这在皇帝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孝武帝司马曜死的时候,才3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