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林名士——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第23/26页)

嵇康在最后没有把孩子托付给哥哥嵇喜,也没有把孩子托付给阮籍,而把孩子托付给了自己曾经绝交的“山涛”,他对儿子嵇绍说:

巨源在,汝不孤矣。

山涛后来也确实对这两个孩子倍加呵护,视如己出。

对此,我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只觉得鼻子十分酸楚,朋友间的信任,大约就是如此吧。

《庄子》中有句话:“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就是说中国的一些“真正的君子,懂得礼仪,但是却不懂得人心”。

今天看来,这实在是对真正的君子——即士人、知识分子非常恰当的评价。尽管有人认为这是对知识分子的讽刺,认为他们只懂得钻研道理思考问题,却不善于搞人际关系,但在我看来,这恰恰是知识分子最可贵的一面。中国自古就是“君子国”,很少是“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的君子”,大多是“凭借礼义而摧残人心的伪君子”。

中国文化的糟粕之一,就在于教人处处钻营,随时揣摩别人心理,这导致人们把很多精力都花在搞关系上,从而丧失了学术的独立性,使得学术思想不能独立进步。

真希望能多几个嵇康一样耿介质朴、桀骜不驯的独立知识分子,而少些钟会一样精于经营关系、落井下石的御用文人,如此,这个民族才会获得真正的救赎。

行文至此,我不禁想起王小波在《思维的乐趣》中说的一段话:

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知识分子的长处只是会以理服人,假如不讲理,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活着没意思,不如死掉。

这段话,可作为嵇康以及一切真正“讲理”的知识分子的挽歌。

《广陵散》,从此绝矣

263年的一个中午,嵇康临刑东市,刑场早被围得水泄不通。

嵇康神气不变,回首看了看太阳的影子,距离死亡,他还有一点时间。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我们都能干些什么呢?电视上经常看到人喊“冤枉啊”!然后带着冤屈悔恨死了;还有的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充满豪情壮志地走了。

而嵇康,将刑东市,平静如常,“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嵇康说:“袁孝尼曾想学这个曲子,我没有教给他。《广陵散》,从此绝矣!”

嵇康,让死亡变得凄美而绚丽。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让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

琴曲《广陵散》的来历,也充满了谜一样的传奇色彩。

据《晋书》记载,嵇康早年曾游历洛西,到了晚上投宿在一个叫“华阳亭”的地方。万籁俱静,一天星沉,嵇康引琴而弹。突然,听到黑暗处有个声音夸赞他弹得好,嵇康就请其出身相见。这神秘人自称是古人——所谓古人,那就不是现在的人,言下之意,要么是鬼魂,要么是神仙。嵇康也不畏惧,两人探讨音律十分投机。聊到最后,神秘人要过琴来,弹了一首曲子。这首琴曲风格迥异、声调绝伦,慷慨悲昂、世间罕有。然后他把这首琴曲教给了嵇康,并要求嵇康发誓,不能再教给第二个人。这首曲子,就是《广陵散》。

这段故事本身已经很传奇了,《太平广记》《神奇秘谱》等,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加神怪诡异。有的说嵇康碰到了一堆鬼,嵇康嘴里念还念着“元亨利贞”咒,把鬼镇住,鬼才教给他曲子;有的说嵇康碰到的是黄帝时候的乐官伶伦,总之更加像聊斋故事。

嵇康学了曲子之后,只自己弹,从不教人。他的外甥袁孝尼夜里趴在窗下听,记住了曲调,《广陵散》这才得以流传。

《广陵散》,又名《刺韩》《止息》,是古代一套非常大的叙事曲,讲的是春秋四大刺客之一聂政刺韩的故事。

春秋末期,韩国的大臣严仲子与丞相韩傀(字侠累)产生了仇隙。为防报复,严仲子打算请刺客刺杀侠累。但是侠累位高权重,常人不能近身,于是严仲子只好请聂政相助。

聂政本是市井之辈,但是身怀绝技,又义胆忠肝。严仲子花重金和聂政交往,聂政因为有老母在堂而拒绝了他的请求。3年后,他的母亲去世,聂政找到严仲子,对他说:“足下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先前只是因为要奉养老母,所以不能前来。现在已经了无牵挂,可以帮你完成心愿了。”

于是聂政手持利剑,只身闯入相府,杀了侠累。为怕连累姐姐,他剜眼、割鼻、毁容,然后自杀身亡。侠累被杀,韩国大乱。韩王下令把聂政尸体挂在街头,悬赏百金以寻找线索。聂政的姐姐聂荣听说后,知道这个面目血肉模糊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亲弟弟,伏尸痛哭,说:“为了避免株连我,竟然自破面相。我不能因为怕死,使聂政的声名无以流传后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