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竹林名士——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第24/26页)

聂政刺杀侠累是当时很有影响的政治事件,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说此事后,纷纷赞赏聂政“士为知己者死”的无畏气概,又赞扬聂荣是烈女,一个弱女子,不惜“绝险千里”,从而使聂政得以名扬天下。

到了蔡邕笔下,聂政刺杀的对象从韩相变成了韩王,刺杀的原因和过程也变为“聂父为韩王铸剑被杀,聂政学琴替父报仇”。故事不断被传诵、演绎,到了鲁迅先生手中,糅合《越绝书·越绝外传记宝剑》《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列异传》《搜神记》等书的相关故事,把它改写为《铸剑》(原名《眉间尺》),收录在《故事新编》中。

据今人考证,《广陵散》在汉末已经在民间流传,即《聂政刺韩王》这首曲子。可是为什么又叫《广陵散》呢?它和“广陵”有什么联系呢?

广陵,即今天的扬州市。在司马氏把持曹魏政权时,曹魏大臣共有三次大规模的兵变起义。第一次,是老臣王凌起义,被司马懿所平;第二次,是毌丘俭起义,被司马师所平;第三次,是诸葛诞起义,被司马昭所平。

大家是否注意到,这三次起义的地点都是相同的,都是寿春——而寿春,在当时属扬州管辖。王凌、毌丘俭、诸葛诞在起义前,身上的职务都是“扬州牧”。聂政刺韩王,象征着王凌等人对司马氏父子的反抗,所以,把《刺韩》称为《广陵散》,背后深意便在于此。

也难怪嵇康临刑前别的曲子都不弹,偏偏就挑《广陵散》来弹。一方面,这首曲子慷慨激昂,符合当时悲壮的心情;另一方面,嵇康死前都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我死,我依旧桀骜不驯,我依旧独立反叛!

《广陵散》因为嵇康得以闻名天下,嵇康也因为《广陵散》平添无数魅力。他们已经融为一体,谈及嵇康,必然谈及《广陵散》;提及《广陵散》,也必然离不开嵇康。

他们都是反抗暴力的载体,他们都是独立自由的象征。

嵇康临刑前的潇洒,让钟会、司马昭等人显得如此龌龊、如此狭小!

《广陵散》真的绝迹了吗?不!我们今天仍然能够听到《广陵散》的古声。可是,后人却在不断怀念《广陵散》,不断怀念嵇康。他们怀念的,何止只是一首曲子、一位名士?

《广陵散》或许真的成了绝唱,嵇康之死,象征着独立反抗的知识分子精神,从此绝迹。

竹林集团解散,很快进入两晋南北朝的混乱时代。隋唐科举取士,士人彻底沦为权力的附庸,皇权一步步集中。此后一千五百多年中,再也没有嵇康那样慷慨激烈的声音,再也没有嵇康那样潇洒自由的身影。自《广陵》绝唱后,知识分子的那颗头,至今,都跪在地上!

我们难道不需要怀念那个午后的《广陵散》吗?

《广陵散》,从此绝矣!

伤逝

嵇康被杀,天下震惊,一夜之间,司马昭伪善面具背后的狰狞面貌毕露无余。杀鸡儆猴从来就很有效,在没有公平正义可言的时候,有良知的士人们选择了集体沉默。

与之相对的是,钟会、贾充等人则兴奋无比。他们积极主动,努力推动司马昭加九锡、封晋王。集权、独裁,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暴露在台前的独裁者,当然是权力利益的攫取者,但是独裁者身后成千上万的帮闲、帮凶,有时候恐怕比独裁者更加渴望权力!

263年冬十月,大臣们又力劝司马昭进爵受封,为表隆重,这次的劝谏表,竟然要让阮籍写。

早在258年,阮籍为了远离政治斗争中心,借口步兵司令部有好酒,去请求做步兵校尉。司马昭当然答应了,所以人们也称他为“阮步兵”。

这阵儿,拍马屁的官员要劝司马昭受爵,必须得有一种“四海归心”“天下人都巴不得你赶紧受封”的感觉。写这个劝进表的,那一定得是大名士,能够代表知识分子的心声。如果嵇康活着并效忠司马昭,这事儿没准儿得找嵇康;现在嵇康死了,够资格算天下士人领袖的,只有阮籍。

阮籍做了步兵校尉,依旧逃不脱政治的漩涡。

《晋书·阮籍传》载,阮籍不断喝酒,根本没有把劝进表的事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要用了,他头一天晚上还宿醉不醒。第二天一大早,使者奉命去拿文章,看见阮籍还醉卧案头,急忙把阮籍喊醒。阮籍于是提笔疾书,一气呵成,文辞清壮,竟让人没法改动一处。

这一次,各方面准备工作都做足了,司马昭就“安然受爵”。

阮籍在哲学上的思索,可谓当时第一人。严格来说,他的政治倾向并不是简单的亲曹或者亲司马,他对政治事件的判断,也不是单凭情感趋向,而具备了卓越独立、不偏不倚的认知,具备了最朴素的公正、悲悯、自由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