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12/22页)
他朝镜子里看去,整个明亮的房间顿时跃入他的眼帘: 诗琴,画像,丝帘。在罗马,曾经有位名叫阿戈斯蒂诺•齐吉的银行家。他来自锡耶纳,家乡的人都以为他是世界上的头号富人。当阿戈斯蒂诺有幸宴请教皇时,他用金盘子款待他。接着,他看了看接下来的局面——那些四肢伸展、酒足饭饱的红衣主教,他们留下的杯盘狼藉,啃了一半的骨头,吃了一半的鱼,还有牡蛎壳和橘子皮——说,把它们扔了吧,这样就不用去洗了。
客人们将各自的盘子从敞开的窗户里扔了出去,直扔向台伯河中。污渍斑斑的亚麻桌布随后也飞了出去,展开的白色餐巾犹如贪婪的海鸥在奔抢食物的残渣。罗马人开心的笑声流进了罗马的夜色之中。
齐吉在岸边张了网,并布置了潜水员等在一旁,好打捞那些漏网之鱼。天亮时,他府上的一位眼睛很尖、地位较高的仆人站在岸边,拿着清单逐一核对,并用一枚针在每一件从水底打捞上来的物品上戳了一个印记。
1531年: 这一年的夏天出现了彗星。在漫长的黄昏中,在一弯升起的月亮和那颗陌生新星的光芒下,身着黑袍的绅士们手挽着手,在花园中漫步,谈论着救赎。他们中有托马斯•克兰默,休•拉蒂摩,还有些人原本是安妮府上的神父和职员,现在离开了那里,一窝蜂地来到奥斯丁弗莱聊着神学的问题: 教会是哪儿出了错?我们怎样才能让它重新回到正轨?他透过窗户看着他们,说,“如果以为那些先生们在圣经的理解上有任何共鸣,那可就错了。让他们离开托马斯•莫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开始互相迫害。”
格利高里正坐在垫子上跟他的狗玩耍。他用一根羽毛轻拂着它的鼻子,它就打喷嚏来逗他乐。“先生,”他说,“为什么您养的狗总是叫贝拉,而且总是这么小呢?”
在他的身后,国王的天文学家尼古拉斯•克拉泽坐在一张橡木桌上,面前摆着星盘[10],还有纸和墨水。他放下笔,抬起头。“克伦威尔先生,”他轻轻地说,“要么是我的计算错了,要么是宇宙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他问,“彗星为什么是坏兆头呢?为什么不是好兆头呢?它们为什么预示着国家的衰败,而不是兴盛呢?”
克拉泽是慕尼黑人,年龄跟他相仿,皮肤黝黑,嘴巴很宽很有趣。他来这里是为了结交朋友,为了跟优秀博识之士交流,有时甚至是用他自己的语言交流。红衣主教曾经是他的保护人,而他则为他制作了一座漂亮的金日晷。那位伟人一看到日晷,就兴奋得满面红光:“九个面,尼古拉斯!比诺福克公爵的多七个面。”
1456年,也出现过这样的彗星。学者们有过记载,但卡利克斯特斯教皇将它逐出了教会[11],很可能还有一两位在世的老人曾经亲眼目睹过。据记载,它的尾巴呈马刀状,就在那一年,土耳其人包围了贝尔格莱德。不妨还是关注上天可能提供的预兆;国王在寻求最佳的建议。1524年秋天,双鱼座的行星排成了一线,然后德国就爆发了几场大战,路德教兴起,平民掀起暴动,导致皇帝的十万子民丧命;另外,还有三年的大雨。罗马遭劫也有兆头,在事情发生之前整整十年的时候,空中和地下都有战争的喧嚣: 看不见的军队间的交锋,钢铁兵刃的撞击,弥留之际者的哀号。他自己当时不在罗马,没有听到,但是他碰到过不少人都说,他们有某某朋友认识某个亲身经历过那一切的人。
他说,“嗯,如果你能读出角度,那么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运算。”
格利高里说,“克拉泽博士,当我们看不到彗星的时候它去哪儿了?”
太阳已经下山;鸟鸣声也歇停了;药草圃的气息透过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克拉泽仍然埋首于面前的纸张,他那修长、指节突出的手指交叉相握,似乎在虔心祈祷,也可能是被格利高里的问题所难住。在下面的花园里,拉蒂摩博士抬头仰望,朝他挥了挥手。“休已经饿了。格利高里,去叫我们的客人们进来吧。”
“我得先检查一下这些数字。”克拉泽摇摇头。“路德说,上帝凌驾于数学之上。”
仆人给克拉泽端来了蜡烛。在暮色中,桌子的木面颜色很黑,蜡烛放在上面,烛光映照出一个个摇曳不定的环形。学者的嘴唇在嚅动,就像僧侣在做晚祷;液体的数字从他的笔尖流了出来。他,克伦威尔,在门口转过身,看见了它们。它们飞快地离开桌子,消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