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11/22页)

乔安在房间里走动起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光线明亮。“所有这些东西,”她说,“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些东西。这台钟。那个新柜子,你让史蒂芬从佛兰德斯[8]给你运来的,上面刻有花鸟的图案,我亲耳听到你对托马斯•艾弗里说,哦,告诉史蒂芬我要这个,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所有这些我们不认识的人的画像,所有这些,我也说不清楚,这些诗琴和乐谱,我们以前从未有过,小时候我从来没有照过镜子,但是现在我每天都照照自己。还有一把梳子,你送给我一把象牙梳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自己的梳子。以前是丽兹帮我编辫子并塞进面罩里,然后我再帮她,如果我们看上去不得体,马上就会有人告诉我们。”

对过去的艰难困苦我们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我们熬过了父母的管束,熬过了没有火、没有肉的日子,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和人们的蜚短流长,我们为什么感到无比自豪?倒不是说我们有别的选择。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连丽兹有天一大早看见他在火旁给格利高里烘衣服,也曾不客气地说道,别那样,他会每天都指望的。

他说,“丽兹——我是说,乔安……”

你这样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她的表情在说。

“我想好好地待你。告诉我,我能给你些什么。”

他等着她大嚷大叫,女人通常都是这样,你以为你能收买我吗?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听着,当她聆听他关于金钱能买什么的理论时,他觉得她有些出神,她的表情很专注,目光与他的相对。“在佛罗伦萨,有一个人,一位名叫弗拉•萨佛纳罗拉的修道士,他劝导人们相信美丽是一种罪。有些人认为他是魔法师,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中了他的魔,他们在街道上生起大火,把自己喜爱的所有东西都扔了进去,所有他们制造的或者挣钱买来的东西,一匹匹的丝绸,他们的母亲为他们的婚床而绣的亚麻床单,诗人手写的诗集,债券和遗嘱,地租账簿,产权证书,小狗小猫,身上穿的衬衫,手上戴的戒指,妇女们的面纱,你知道最糟的还是什么吗,乔安——他们把镜子也扔进了火里。这样他们就看不到自己的脸,不会知道自己与户外的野兽以及在柴火堆上嗷嗷叫的禽畜有什么区别。烧毁镜子后,他们回到空荡荡的家中,躺在地板上,因为他们已经烧掉了床,第二天起来时因为地板坚硬而全身酸痛,然后没有桌子吃早餐因为桌子已经被当成柴禾来加大火势,也没有凳子坐因为凳子已经被砍成七零八碎,还没有面包吃因为面包师已经把面盆、酵母、面粉和秤都扔进了大火中。你知道最糟的是什么吗?他们很清醒。头天晚上他们把酒袋——”他扬起胳膊,模仿别人把东西扔进火中的动作。“所以他们很清醒,头脑也很清晰,但他们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可以吃或者喝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可以坐的东西。”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你说最糟的是镜子。不可能再看到自己了。”

“是的。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我总能正视自己。而你呢,乔安,你应该始终有一面漂亮的镜子来看看自己。因为你是个值得一看的女人。”

你都可以写诗了,托马斯•怀亚特给她写了诗,也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她转过头去,但透过她面纱的那层薄纱,他还是能看到她容光焕发。因为女人会哄着你说,告诉我,快告诉我嘛,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而他所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

他们友好地分手了。两人甚至没有为了过去的情谊而最后一次鸳梦重温。他们并没有真的分开,但现在关系不一样了。茉茜说,“托马斯,等你身子冰冷地躺在石头底下时,你那张嘴巴会把自己说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家里一片安宁和平静。城里的混乱被锁在大门之外;他正在让人换锁,并加固铁链。乔给他送来一枚复活节彩蛋。“瞧,我们特意为您留了这个。”这是一枚毫无斑点的白蛋。普普通通,但在一顶歪斜的王冠下,有一道洋葱皮颜色的弧形在向外凝视。你选择了自己的国王,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真是这样吗?

孩子说,“我母亲让我捎个信: 告诉你伯伯,我想要一个用狮鹫[9]蛋壳制成的口杯当礼物。狮鹫是狮子身,但长着鹫头和翅膀;现在已经灭绝了,所以您再也找不到了。”

他说,“问问她想要什么颜色。”

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