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后之事(第9/11页)

阿拉马尔的邮件也转发给了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助理副校长玛丽安·詹内瑞拉斯(Marianne Generales),而她又加了一行注释转发给了另一位同僚。

“这是什么鬼话!”她写道。

但最终,圣地亚哥分校还是同意了最后的要求:那些虚拟数据,也要一起转移走。

这的确令我十分挫败,不过也未尝完全是一件坏事。

玛丽安·詹内瑞拉斯发表的评论可能有失公允。无论怎么样去解释这场从圣地亚哥转移亨利的大脑所引发的冲突,一旦材料转交确定了下来,将所有东西集合在一起的意愿就显得十分合理了:所有的材料以及所有的数据。这将使科学家们继续分析亨利的大脑变得更为便捷,更容易地去挖掘大脑其中蕴含的各种关联,无论是种什么样的关联。从这个角度来看,阿马拉尔的邮件内容的确无懈可击:谁不希望H.M.的“遗留数据”得以放入一个“永久、可访问的资源”中呢?

理想情况下,那座宝库当然包含着从亨利还在世时就收集到的数据,以及在他离开我外祖父的手术室以后,科学家们所收集的所有的实验和测试信息。

在我与科金的会面即将结束时,我问她准备如何处置有关亨利的那些文件,那些她用毕生精力收集到的原始实验数据。保护亨利的大脑的这一行为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把她之前收集的神经解剖数据和数量惊人的现存行为数据进行比对和修正,而这些数据大概还在科金的研究以外。

我:你打算将他的文件存档吗?

科金:他的文件倒不会,但我正将他留下的相关用品交给我们学部里。他们将在三楼进行展示。

关于这些遗物,科金认为这代表了亨利的个人旨趣——他的《圣经》、他的日记、他的十字架,以及她所拥有关于他的一切。科金还声称,她复刻了所有已知的亨利与父母的家庭照片。

我:好吧。那么文件本身又怎么办呢?

她停顿了几秒钟。

科金:直接销毁。

我:销毁?这又是为什么呢?

科金:没人要看这些。

我:真的吗?我无法想象,将历史上最重要的研究课题相关文件就此粉碎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科金:嗯,你总不能一天做一个测试,还就此得出了结论。这是种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的确,不过你的文件明明很全面。它们的时间跨度有几十年之久。

科金:的确如此,但那些测试已经过时了。那些测试数据、数据表都已经过时了。因为人们都就此发表了作品。其中大多数都出版了。

我:但这并不是全部。

科金:嗯,还未发表的那些东西,你知道的,那些实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没做好,就是没法用。你知道的,研究中存在一个问题。他有癫痫病之类的。

我:但是你知道,即使是那些发表了的东西……倘若你看了那些文章,每篇文章只是大量工作中的冰山一角,而在我看来,做完的那些工作(工作之下庞大的数据)都值得保护。人们很可能想要回去重新查阅……

科金:没有足够的地方来保存。

我:没有保存的地方?麻省理工学院不可以吗?所涉及的文件到底有多少,你能够粗略估计一下吗?那整箱整箱的论文可以放满这样的一个储存室吗?

科金:不是,没有那么多。

我:那现在它们都在你家里?

科金:有一些吧。没,现在没有。没在我家里。

我:那它们在某个专门存放的地方吗?

科金:大部分都过时了,都作废了,被粉碎掉了。

我:大部分都已经粉碎了吗?最近粉碎的?

科金:是的。在我搬家以后。

她刚搬到一个新住处不久。

我:你搬家以后就粉碎了它们?

科金:……嗯。

我:那剩下的呢,你也准备大都销毁了?

科金:可能吧。

她叙述中的所有部分似乎都不断地在变化,她一直在闪烁其词。不过,不管这些细节到底是怎样(无论科金有没有将这些文件粉碎掉),这种意图故意将有关亨利的数据给损毁掉的想法,着实令我感到可怕。她所告知我的一切,不仅表现出了对基础研究伦理和科学责任的违背,还有一种更加难以言说的东西。

我:倒不是我夸大其词,不过我能够想象,如果那些与病人H.M.工作的一手资料就这样被毁灭掉,以后的年轻人该是多么失望。

科金:呃,我的意思是,世界上还有其他许多著名的遗忘症病人,他们的数据也并没有公之于众。

我:但是为什么……在我看来,我想话又得说回来:对我们认识自己而言,他是一位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我看来,这些用于建构我们对自己认识的数据,应该是人类共有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