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身后之事(第11/11页)

我:亨利作为研究对象,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工作酬劳呢?

科金:我们是有……

她再次停了下来。

科金:我们正在研究大量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他们还患了遗忘症。还有一些帕金森患者,他们的精神错乱了,其中一些人疯了。而我们得到了机构审查委员会(IRB,Institutional Review Board)的豁免,可以不用补偿这些人。因为他们其实从这些测试和生理检查中获得了好处。比如说,亨利所患的从耳部扩散的基础细胞癌症就得到了免费的治疗。况且,我们认为他需要什么东西时,都会满足他的。比如说衣物、录像机、食物等等。

换句话说,就是并没有补贴。

在离开科金办公室的路上,我看到墙上有一张装裱起来的亨利大脑的照片。这张照片在光线选择和拍摄技巧上,都极富美感和专业性。照片是在安内瑟的实验室里拍摄的,就在那天晚上,安内瑟刚刚将大脑剥离出来,将各种覆盖于上的脑膜除掉,令其完全暴露出来。那个大脑有着自己独特的美感,即便你并不知晓它的前世今生,即便你根本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或者它对我们又有怎样的教育意义。即便你完全不知道任何关于它的故事。

那张照片是在非常近的距离拍摄的,照片展现了大脑的侧面。大脑是粉红色的,就像是芭蕾舞鞋那样的粉色,即便表面上有着暗紫色的血管纵横交错。它的轮廓比较矮胖,但看上去动力十足。额叶向下挨着大脑表面,就像是跑车的车头。从此处划出一道柔和的流线向上翘起,直到皮质的顶部,到大脑背面又再次向下拐,在枕叶的底部向内延伸,又接着绕着小脑那厚厚的基底向外延伸。而大脑表面就像是一个迷宫。破旧的脑回路通道,以一种复杂而紧凑的方式交错在一起,期间有一些沟裂将它们隔开。而在脑回路和沟裂之中,还有着更加广泛而精巧的界线,比如颞叶和额叶之间的那一道界线。或许,你有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那么,你会注意到这颗大脑中的小脑似乎比常人的要小,这是因为常年服用迪兰汀使它萎缩了。不过那一处实在的伤害,即将亨利·莫莱森变成病人H.M.的那一处则无法在照片上看到。亨利颞叶的外层部分是完好无损的;外祖父只破坏了它们最内层的结构。若是想看到那个真空管造成的伤害,你得将大脑从一侧掀起来,去从它的下腹角度来看。而在科金墙上那幅照片里,亨利的大脑看起来无异于你我他,或者是任何人的。

它的周围被一种液态物包裹着,就像一种你若是潜水太深,就会在黑暗的水下洞穴里看到的海底生物。盯着它,我突然想起安内瑟曾告诉我的一些事。当时他正抱怨当前对大脑的描述取向,都是从它的神经网络来描述,那些神经网路就像是一些电气化的大都市。他说,你扫一眼报刊亭的杂志架子,往往都能看到那种电脑合成的插图,上面的大脑看上去就是个闪闪发亮的光纤集成体,就好像在泰晤士广场(Times Square)周围行走的我们,大脑都在闪闪发光。而安内瑟并不喜欢这种纯电气式的隐喻。他认为大脑的有机性不仅于此。大脑要更加组织化一些。它不像个灯泡,反而更像一只牡蛎。

当然我也不太赞同这个说法。

总之它并不是一个气动泵、电话总机或者一台录音机。

或许人类的大脑已经超出了任何关于客观实在的隐喻,原因很简单,大脑是唯一一种可以创造一种隐喻来描述自己本身的东西。或许它真的什么都不像。人类的大脑缔造了人类的思维,而人类的思维又反过来试图对大脑进行理解,甚至不在乎要投入多少时间和金钱。

我又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看了一眼那像是冶炼铜时出现的波纹,想把这一刻留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