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22/24页)

“我才刚刚十五岁,没有现在就灰心丧气的道理!”

突然间,他又燃起了战意,不时参加学校里运动员的队伍。有些淘气的同学拍着手嘲笑他。“圣人开始打网球啦!”“瞧,濑川在打球呢!”事实上,春之助对于这些活动的能力和技术均十分拙劣,甚至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他升上初三时,器械体操和击剑成为必修科目,在学问上表现得出类拔萃的“圣人濑川”,在运动方面的极其低能全都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做“单杠挂膝”的动作时,他必须靠两人从下面将其臀部和双脚推上单杠,否则他靠自己的力量是上不去的。做器械体操轮到他时,要有两个学生和一位老师帮忙,弄得三人满身大汗,他们一个扶助他的脑袋,一个拉住他的手,还有一人托住他的腰,这才颤颤巍巍地勉强把春之助搞上架子。而好不容易被顶上去的他,不知何故,又倒栽葱地从单杠上掉下来,整张脸埋进沙坑,跌破了嘴唇,淌下了鼻血,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地爬起来。在场的同学们看到这番珍奇无比的光景全都捧腹大笑,那个军曹出身、坏心眼的体育老师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口出污秽地骂道:

“真是个窝囊废,你的身体整个都是个残疾。”

学校的老师中只有他一人对春之助恶语相向,他不理解这个“圣人濑川”有什么可值得尊敬的。对这个自诩为未来的基督耶稣和释迦牟尼的神童而言,这体育老师经常是个迫害狂。

春之助常常遭到这个退伍军人的作弄,使他担忧有着如此之大缺陷的自己会不会死在他的手里。有一次他被命令从双杠上往下跳,结果摔伤了背部,嘴里还塞满了沙子,一时晕厥过去,等到总算缓过神来,茫然地睁开眼睛,这才听到操场上同学们爆发出的哄笑声。

“你们这帮家伙有什么好笑的?虽然不会这些耍猴的杂技,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一个伟大的天才。我的伟大可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他的心中并不服输,并硬是安慰自己:“所有的天才都有缺陷,如果各方面都圆满无缺,我就成了一个平庸之人。”随着这种自负心的日益强化,表面上,春之助很轻视那些运动员,暗地里却对他们既害怕又羡慕。天气好的时候,身穿帅气运动衣的棒球选手和网球选手在学校操场愉快地沉浸在训练活动的氛围中,春之助也只能远远地、怯懦地眺望,他不禁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孤独地诞生、孤独地成长?他诅咒这样的命运,流下绝望的泪水。

心地恶劣、喜好作弄人的命运之神又在春之助那张丑陋的脸上雪上加霜地痛下毒手。不知何时起,他的脸上长出了粉刺,随着日子的推移,已蔓延到整个脸部。额头、脸颊与下颏,所有的空间都被红豆般大小的面皰占满,最终一直繁殖到脖子上面。他每天照镜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早上在被窝里一睁开眼睛,立刻用镜子照脸,看到粉刺的数量总是有增无减,昨天早上有所消肿的粉刺之间,竟又恶毒地长出了红色、新鲜突出的角块,总之在他那张惨白又毫无生气的脸上,只有新鲜的粉刺挺有威势地长成血红色,里面还蓄着脓液。从窗外射进屋来的晨光将其照得一览无余。

“怎么样?很不错吧。你的脸实在太寒碜了,我就是为了替你粉饰一下才来到这儿的。你猜猜我是谁?我就是恶魔的使者。”

春之助感到粉刺在咯咯地嗤笑着对他说。实际上他已经把这些可恨的粉刺当作看不见的恶魔的杰作来加以诅咒。好似一个被狗咬了的人为了吓走那条狗,会追逐它一样,他也会一怒之下对着镜子用力挤爆粉刺。然而,粉刺是越挤脓液越多,肿胀更甚,四五天里搞得他不得消停。直到粉刺熟透,才会在他指甲的淫威下崩溃,噗的一声弹射出雪白的脂肪。溃烂的伤口处更加难看,脸上皮肤被破坏殆尽,全是些粉刺的残骸,就像是被啃掉了玉米粒的那根芯子。

春之助常受夫人差遣,去芳町一带的花街柳巷跑腿,常有机会接近那儿的艺伎和雏妓,与她们进行简短的交谈。相比自己丑陋的外表,他惊讶地发现这儿竟聚集了这么多容貌洁净、姿态妖娆的美人。在鲜为人知的小巷两旁,御神灯的微弱光线在摇曳,建有颇为雅致的、鸟笼一般的格子门房子,那些年轻的女人就在这样的氛围和情调中度过自己的朝朝暮暮。每当看到她们的明眸皓齿,春之助就会对自己野兽一般的外表自暴自弃。明明都是出生于这个世上的人,为啥自己与她们有这样的天壤之别?别说粉刺了,她们的肌肤上没有一点儿瑕疵,好似玻璃一般光滑。水漾柔软的丝织衣裳下是纤弱婀娜的手足,她们身上处处表现出肉体之“美”,把他带入了梦幻一般的世界,仿佛在朗读一首美丽的诗篇。她们的肉体就是一首活生生的诗,是有生命的宝玉。而春之助的形态又是怎样的呢?两者之间构成肉体的组织和成分是截然不同的。倘若说上天塑造女人用的是宇宙间的清澄的精气,那么制作自己的就是沉淀在地底的粪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