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23/24页)

“对不起,我是小舟町井上家来的……”

说着,打开了细格子的纸槅门,造访少年的眼神中,平时的自负和骄傲,完全没了踪影,只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门前乞丐。

“哎呀,哪儿来的肮脏小鬼呀?”

春之助时常会感到美女们看到他就皱起眉头窃窃私语,因而会更加怯懦。她们连榻榻米上的一条小毛虫都会吓得浑身颤抖,如若不知道他是井上家派来的使者,不知道会怎样对待他。说不定会劈头盖脸地朝他怒吼:“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儿可不是你们这帮穷书生来的地方。真叫人恶心,快滚吧!”

即使她们的话讲得难听,春之助只要看看自己的模样,就没有生气的勇气。毕竟自己是个她们忌惮的丑陋书生。想到这儿,他就会感到羞耻万分。

要是傍晚的掌灯时分前往,就能看到她们并排坐在四五个镜台跟前化妆的样子。明媚的灯光照亮了刚刚出浴后的脊背,她们毫不吝惜地袒胸露乳。一旁的竹衣架上,挂着像要燃烧起来的友禅印花的长衬衣,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显得那么妖艳。那绉绸柔婉的质地,过一会儿就会缠绕在那些女人冰清玉洁的肌肤上。一想到这些,春之助就会因美丽而浑身战栗。

那些雏妓的年龄应该与春之助差不多,小小的家庭教师身穿可怜的窄袖棉袄,可是那些小姑娘却恣意自由地身穿高价衣裳,完全不亚于大人们的奢华。她们原本应该和春之助一样是出生于贫穷卑贱人家的孩子,只因碰巧天生丽质被花柳界业者相中,选为艺伎,从而一年到头可以锦衣玉食地自由、奢侈过日子。倘若天才没有大人小孩之分,那么美貌的女性也不该有年龄的差别才对。那些少女借美丽之便,被赋予了与大人一样的享乐特权,奢侈、傲慢、恋情、谎言,皆因她们有着“我美故我在”的特权。要是有人被她们蒙骗,那是受骗者的愚蠢,要是有人堕入他们的恋情,那是堕入者的罪过。“只要女人够美,做一切坏事都会被允许。”春之助很自然地受到了这种想法的诱导。

粉刺不仅作践了春之助的肉体,还为他唯一值得骄傲的敏锐而聪明的头脑蒙上了阴影。自从那可恨的粉刺面疱出现以后,他渐渐感到了疲劳和怠倦。若像以前那样夜读,马上就会困意难挡,连自己的机根佛缘都变得迟钝了,书即便读了也完全不解其意。白天上课时居然趴在课桌上睡得浑然不觉。

“嘿,嘿!圣人竟在打瞌睡哪!”

同学们挤眉弄眼,互扯衣袖地交头接耳。

老师对他十分同情,以为他一定在主人家工作过于辛苦,故意假装不知。只有碰到难题,其他学生都答不上来时,才微笑着叫醒他说:“濑川,你来回答一下。”

春之助吓了一跳,站起来揉揉眼睛,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看了一两分钟,马上解开了难题,给出了明了的解答。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那家伙睡着了都能做得那么好。”因此,同学们就对他更加赞赏,认为这是神童才有的奇迹。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我的天赋依旧在脑中闪光,看这情形,世上的凡人是永远不可能追上我的,他们只能永远在一旁赞美我这个非凡的神童。”

如此一想,春之助再次放下心来。即使稍有些怠惰和不够伶俐,但是,他与凡夫俗子的头脑机能有着先天造成的不可逾越的巨大差距。不多久,十五岁那年的冬天过去,在翌年三月的学年期末考试中,他依然夺得首席的桂冠,升上了中学四年级。到后年,即十八岁那年春天,就能顺利完成五年级的学业,进入他早就期待的大学预科的文科学习了。小学时代在幼小的心灵中描绘的梦想蓝图,好歹迄今为止如预想一样正在进行之中,令人担心的倒是往后如何实现的问题。按照计划,大学预科毕业进入大学哲学系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二十岁了,曾打算充分地积累修养,成为一个伟大的宗教家,让自己的人格之光在世上闪耀。然而,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如预期那样向前迈进?随着前进的道路越来越险峻、遥远,春之助发现自己的精神和毅力渐渐消磨殆尽,变得力不从心了。

最近,连最爱读的哲学书籍的阅读速度也慢了下来。“这一次必须读这一本,几天内一定要将它读完。”接着,他形式上将书打开,又形式上地通读,可是总是因为睡意袭来,一点也没读进去。近来记忆力的衰退尤其令他感到惊异,以前过目不忘的能力,如今无情地空洞干涸了,即使仔细盯着页面上的文字,读过五六行后,就忘掉了刚读过的内容。不光如此,他还丢失了把文章含义刻入心底的功力,照此下去,他的学识或许一步也不会再向前迈进了。于是,他想务必将小时候积萤雪之功勤奋苦读所掌握的广博知识都严密地储存起来,封锁在脑子里,即使不能增加,也绝不让它减少。然而,要做到这一点也谈何容易,随着脑力的松弛,原本勉力博闻强记的些微知识,就像泄漏的煤气,从缝隙中渐渐消失了。德文、英文单词的遗忘速度之快,更加有力地证明了他脑力衰退的事实。阅读外语书籍时,常常会遇到自己常见又早已背熟的词汇却怎么也想不起意思的状况,只好再查词典。“怎么这么蠢,连这么简单的单词也会忘记。”他对自己发起火来,嘀嘀咕咕,粗鲁地合上词典,可不知怎的,刚查过的单词,一会儿又忘得精光,这时候,他会焦虑可恨,不由得感到悚然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