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24/24页)

“啊,我的天分难道最终就这样完全被摧毁了吗?”

春之助觉得可以预见到自己潦倒悲哀的结局,至少,自己多年来想成为圣者哲人的目标,怕是已经被阻隔在遥远的彼岸了。他在想象,自己丑陋的肉体之内的清澄的精神,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因遭到外部腐蚀的感染而消失了它的机能。

“为什么我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呢?难道我的头脑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活跃的状态了吗?”

他在反问自己,这时候,又听到了良心微弱的呢喃。“你在装什么糊涂!你应该知道堕落的原因和恢复的方法。你要坚强意志,克服卑鄙的欲望,舍弃那些可恨的坏习惯,你就随时可能复原成以前那个神童。你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这就是良心对他的教导。每当这种时刻,他就会鞭笞起自己的意志,奋发图强。然而,已经深入骨髓的恶习,总会燃烧起烦恼的火焰,将他直接推入诱惑的深渊。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脸上那么多的粉刺、时常降临的倦意、严重侵袭的健忘,都是每晚所犯下的可耻罪行的报应。他清楚得很,只要禁止那种可怕的恶习,过去那一玲珑透彻的头脑机能很容易找回。可是,尽管已经懂得,却还是每次都被卷入那不可抗力般的情欲烈焰,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一般地放弃了抵抗。

自打出生以后,无意间尝到那种罪恶的乐趣,至今已有一年多时间了。他觉察到那是道德上的罪恶,更是下流的行径。当他意识到这种恶习给自己的生理健康带来了多么令人战栗的毒害时,它已经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了。他在无意识之间,开始恋慕阿町的姿色,憧憬铃子小姐的肉体。被派往芳町的小巷办事,看到艺伎和雏妓们身姿后回来的当晚,会深受幻想的恶作剧作弄,宛如野兽嗅到猎物的气味那么饥渴难忍。有时,他白天进入厕所后,竟然三十分钟都不出来。

日复一日,让他变得形如枯槁,一眼就能看出其内心亦遭到沉重的打击。而且,越是习惯,作恶的次数就越是频繁,居然到了每天都不可缺的程度。

“哦,我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把芳町艺伎那样的美人,作为自己的玩物拥入怀里啊。弄得不巧,我就会满足于这种卑鄙的幻想,就此死去的吧。”

悲哀的情绪始终在他的心中萦绕,他猜想自己是没有机会恋慕那些美貌女子的,只能作为一个寒碜的穷书生度过孤独寂清的一生。他希冀自己能变成一个有灵气的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即使牺牲一切也在所不辞。倘若上天对他说:“天才和美貌,你只能二择其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这种想法导致的理所当然的结局,就是春之助开始感慨:比起圣人的境界,自己更艳羨当演员的经历。他常常偷着跑去剧场站着观剧。展现在眼前的灿烂舞台和艳丽肉体,由荣华与欢乐之锦缎交织而成的剧场氛围,演员们过着梦幻般绚烂的生活和岁月。一想到这些,他就怨恨自己凄惨的命运,觉得毫无人生的价值。

一天晚上,春之助钻进被窝,平静地思考着。

“我并不是一个从小就自恋不已的纯洁无垢的人,我的内在也绝不具备宗教家和哲学家的素质。之所以外人眼中看来如此,其实只因为我有天分,让我比其他孩子的理解能力强上许多而已。我的意志力太过薄弱,根本过不了禅僧那样枯燥无味的禁欲生活。而我的感性又过于敏锐,一定是个与其诠释灵魂不灭,毋宁去讴歌人生的美好的人。至今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凡人,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天才。我应该对于自己的使命有所自觉,发挥自己天才的真正的光辉,去赞叹人世间的美丽,讴歌人生的快乐。”

想到这儿,春之助又觉得前程一片光明。他决定从明天起不再愚蠢地通读那些哲学著作,而是重返十一二岁时孩提时代的趣味世界,好好钻研诗歌与艺术。


[1]  卡莱尔(Thomas Carlyle, 1795—1881),英国思想家,以预言者式的言论引起反响。

[2]  柏拉图(Plato,前427—前347)),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学生。著有《辩解篇》《会饮篇》等。

[3]  意为“博恩古典文库”。

[4]  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德国宗教改革家。1517年发表《九十五条论纲》,抨击罗马天主教会发售赎罪券,揭开宗教改革序幕。1521年被逐出教门。1522年将《新约翰经》译成德语。

[5]  雷克拉姆(Reclam),德国出版社。1828年由德国人安东·雷克拉姆创建于莱比锡,以翻译世界各国名著而闻名。

[6]  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德国哲学家,著有《作为表象和意志的世界》等。

[7]  反是日本纺织品单位之一,一反长约11.66米,宽约35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