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王道无敌(第12/18页)

胡濙对这艰难的任务倒是甘之如饴,他并不热中名利,酷爱名山、大川、珍奇药材,还有活人命的偏方,因此这桩云游天下的差事倒也不错。但是八、九年过去了,既没有找到建文,日复一日相同的日子也过得有些厌烦了,期间父丧想归乡丁忧,却不为朱棣所准,令胡濙十分沮丧,直到六年前,他跑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五岳寻“仙”不可得,这才回京覆命。

建文的影子也没有找到,但胡濙带回一箱的诗稿,数十付各种偏方,三麻布袋的珍奇药草,和脑海中永难遗忘的锦绣河山。

找不着建文,对朱棣来说,不知是喜讯还是恶讯。经过了十几年,建文可能死了?至少他没有在领导作乱?朱棣的心理十分矛盾。胡濙这些年来的苦劳还是要奖赏的;虽然这九年时间他每天都在外旅行,回到京城,却从原来的户科都给事中,步步高升为礼部左侍郎,满朝文武全傻了眼,但不少明白人心里还是有数,胡濙辛苦地全国奔波,其任务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然而歇不了两、三年,皇帝的毛病又发了,再次请胡濙夜里到宫中密谈,胡濙最怕去皇宫里那间秘密的偏殿,每次提心吊胆地进去,出来时都拖着沉重的步履。果然,朱棣要他再次“出巡”,这次指定要在湖、湘、江、浙一带,一村一镇地查访,一寺一庙地打探。

三年来,胡濙再次行遍了江浙湖湘,行到湖北神农架附近时,他忽然忆起二十年前在嵩山一处密谷中,遇到受重伤的傅翔和蒙古女医阿茹娜母女的往事。那时他有缘读到了傅翔怀中的《方冀药典》,对方冀的医道药理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中尤具创意的是记述产于神农架的一种异种木槿“三叠白”,其初生之花除有疗伤去瘀之用外,还有异常长效的麻醉之效,方冀甚至研发了用方剂量,他至今仍牢牢记住。

前年在三叠白开花前到了神农架,他骑着这头毛驴漫山寻找,终于找到了地方,便依方冀之法,采集了一大包“三叠白”,下得山来,依照方冀的处方配置成药,几经减量测试,确有神奇的长期麻醉之效,也是此次云游的一大收获。

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又接到朱棣的命令,要他立刻北上,有新的任务要交付。他赶到北京时,朱棣正要率大军第四次征北,这回是打鞑靼的西部。他密召了胡濙,下达新诏令;据锦衣卫新头目的密报,明军剿灭浙东闽北一带寺庙中的僧兵时,遭俘的武僧招供,有个似建文的神秘僧人潜隐在浙东闽北沿海一带,只是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原来自从前兵部侍郎廖平及刑部侍郎金焦在各地寺庙中暗地训练僧兵及武僧以来,确实培养了相当的军事力量,暗藏于沿海各寺之中,但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几年前便开始派军密查剿灭。此次从被俘武僧口中探得“神秘僧人”的消息,十分可疑,朱棣因此下令:“胡濙,你火速带领锦衣卫新升任的两位副都指挥,前往浙东闽北一带查捕建文到案,不得有误。”皇帝交代完毕,次日便要率大军北上去了。

胡濙见朱棣以皇帝之尊,年过花甲,仍要亲自披挂上阵,与蒙古军队交战,实在是史所罕见。他看到皇帝体态虽仍威猛,行动之间毕竟现了老态,脑中浮现燕王府初次见面时朱棣的英姿,待要以“布衣故人”的口吻劝朱棣一句话,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只诺诺退出皇宫。

其时,八月晴空,两年前才迁到北京的皇城,在蓝天白云下处处均见巧思与气魄,巍巍然有千年之都的气势,细微处可见太平盛世的富裕精致,胡濙猛然想起另一个故人──五年前作古的道衍大师。

此刻他坐在道衍的墓前,从旧思潮涌之中逐渐回到现实: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只毛驴正在悠闲地啃着半枯的野草,胡濙暗忖道:“明日便要南下,真要寻建文,我第一站便该到浙江浦江去找郑洽……不,我不能把郑洽给牵扯进来。我要刻意避开浦江郑义门,先去几座大庙看看,然后下福建……”

他心中十分清楚,其实真正的问题不在先去何处、后去那里,而是这一次锦衣卫和兵部的情报似乎相当有把握,因为他们查出了那个神秘僧人的法号叫“应文”,跟随他的从人法号叫“应能”,言之凿凿。因此问题是,万一真找到了,要怎么办?

这才是胡濙心中真正的问题,他无可回避的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立刻就要面对,便是皇帝派了两名锦衣卫的武功高手同行,虽说全由胡濙指挥,焉知他们是不是也负有监视之责?

想到锦衣卫,胡濙心中便是一寒。自从鲁烈死后,朱棣改以自己的亲信来主持锦衣卫,更积极地增强全国各地锦衣卫的兵力,也扩大它的权限,三年前又成立了东厂,一时之间,锦衣卫似乎又要恢复洪武时期那种气焰,让文武百官闻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