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三章 麦克兰诺赫(第9/11页)
“是的,谢谢。”
一阵短暂的沉默被詹米打破:“不,我不能说他死了我心里感到比较舒坦,不过谢谢你告诉我。”
马库斯爵士精明地看着他。“嗯哼。你忘不了。”他突然说,“不必试着忘记。可以的话,就让那件事像其他伤口一样慢慢复原。别揭开,会好好愈合的。”老战士举起结实的前臂,袖子在刚刚照顾病人的时候已经卷起,露出手臂上一道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的锯齿状伤疤,“疤痕不会造成困扰。”
“没错,好吧。有些伤疤或许不会……”詹米显然想起什么,努力要转到侧面。
马库斯爵士放下杯子惊呼。“喂,兄弟,小心点!你这样,肋骨要刺穿肺部了。”他帮詹米平衡好身体,在他背后塞一块毯子撑着。
“我需要一把小刀,可以的话,要锋利的。”詹米说,呼吸沉重。马库斯爵士问也没问,便拖着脚步走到法式胡桃木餐柜前,在几个抽屉间翻找,发出巨大声响,然后搜出一把握柄镶着珍珠的水果刀。他把刀子塞进詹米完好的左手里,闷哼一声又坐下来,重新拿起酒杯:“还嫌伤口不够多啊?打算多弄几道?”
“再来一道而已。”詹米不太平衡地撑着一只手肘,下巴抵着胸膛,把锋利的小刀放在左边胸膛,姿势古怪。
马库斯爵士迅速伸手,有点不稳地抓住詹米的手腕:“最好让我帮你吧,兄弟。不然你会跌下去的。”
詹米停了一会儿,不情愿地放开小刀,躺回背后的毯子里,摸了摸乳头下方一两英寸之处。
马库斯爵士走近餐柜,点亮一盏台灯,放到他刚刚坐的凳子上。因为有些距离,我看不清他在看什么,那似乎是一小块红色烧伤,大约呈圆形。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把酒杯放在台灯旁,刀尖指着詹米的胸膛。我一定忍不住动了一下,因为安娜贝拉夫人抓住我的袖子,低声提醒我小心。刀尖刺进肉里,迅速转了一下,就像割掉桃子熟烂的部分。詹米呻吟一声,一道细细的鲜血滑下他的肚子,染红毯子。他翻身向下,抵着床垫止血。
马库斯爵士放下水果刀。“兄弟,还行的话,和你妻子上床,让她安慰你。女人喜欢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对着幽暗的门口微笑。
安娜贝拉夫人轻声说:“走吧,亲爱的。他现在最好独处一下。”我确定马库斯爵士可以自己处理包扎,就蹒跚地跟着她走上狭窄的楼梯,回到房间。
我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有爬不完的蜿蜒楼梯,而恐惧就潜伏在楼梯底部。我被疲累拖住,沉沉躺着,双腿疼痛,但还是穿着借来的睡衣坐起身来,摸出蜡烛和打火石。我感到不安,离詹米这么远,要是他需要我怎么办?或者更糟的话,要是英国人真的来了,而他却一个人手无寸铁在楼下?我把脸贴着冰冷的窗扉,雪稳稳落在窗格上,我略感安心。暴风雪下个不停,我们可能会比较安全。我套上睡袍,拿起蜡烛和短剑,走下楼梯。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炉火噼啪的声音。詹米睡着了,至少是面向炉火闭上眼睛了。我在壁炉前的毯子上静静坐下,以免吵醒他。在温特沃思地牢里那危急的几分钟后,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独处,感觉好像隔了好几年。我像看着陌生人一样,仔细端详詹米。
他身体大致上看来并无大碍,但我还是很担心。手术中他喝的威士忌多到能醉倒一匹马,他虽然吐过了,显然身体里仍有酒意。
詹米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英雄。在野战医院里,男人来来去去,快到护士都来不及和他们混熟,不过偶尔会见到某个人,不是话太少就是太爱开玩笑,或者把自己绷得很紧,原因却不只是疼痛或寂寞。而我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们。如果他们是那种靠着倾吐以免自己陷入黑暗的人,那你就坐在旁边听。如果他们不说话,你就不时不经意碰触他们,等他们一松懈,就可以引导他们敞开内心,并在他们驱散心魔时拥抱他们。有时间就这样做,没时间的话,就帮他们注射吗啡,然后希望他们会找到倾诉的对象,接着你就转身去照料其他伤患。
詹米会找人倾诉,这是迟早的事。他有时间这么做,但我希望那人不是我。
他腰部以上没有盖被,我倾身检查他的背部。那景象叫人怵目惊心。每条鞭痕几乎都相隔不到一个手掌宽,井然有序的排列更是让人觉得可怕。遭到鞭刑的时候,他一定是像卫兵一样直挺挺站着。我偷看他手腕,没有束缚的痕迹。所以他确实遵守承诺,没有挣扎,在整个苦刑中动也不动地站着,以此换取我的生命。
我用袖子擦擦眼睛。我想,我这么对着他衰弱的身体哭哭啼啼,他是不会感动的。我动了动,裙子微微摩擦出声。他听到声音后睁开眼睛,样子并没有特别受到惊扰。他对我微笑,虽然笑容微弱且疲惫,不过是真的微笑。我张开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说谢谢是不可能的。“你觉得如何?”又很可笑,谁都看得出来他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