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三章 麦克兰诺赫(第8/11页)
我突然回想起詹米在詹妮生产那晚说过的话:“我受得了苦,但我受不了让你受苦。我没有那种勇气。”他说得对,这真要有勇气才行。希望我们都有勇气。
詹米没看我,但我看得见他下巴肌肉纠结在一起,牙齿越咬越紧。我也紧咬牙关继续下去,在难以忍受的疼痛和艰难中,骨头尖端慢慢退回皮肤,中指伸直了,我们两人都在颤抖。
我渐渐进入忘我状态。詹米偶尔呻吟,有两次我必须稍微停下来让他吐,他吐出来的几乎都是威士忌,他在监狱里吃得很少。不过多数情况下,他都不停用盖尔语低声呢喃,前额紧紧抵着马库斯爵士的膝盖。他咬着那块皮革,我听不出他是在骂脏话还是在祈祷。
五根指头终于都像新别针一样直直地放好,指头被绑在薄木条上,僵硬得像棍子。我怕会感染,尤其是有撕裂伤的中指,不过除此之外,我很确定这些伤口都会复原良好。运气不错,只有一个关节严重受损。之后他的无名指可能会很僵硬,不过其他手指都可以运动自如,迟早会痊愈。掌骨碎裂和穿刺伤就没办法了,只能涂药消毒,然后祈祷不要感染破伤风。我向后退,这一整晚的劳累让我四肢颤抖,因为背对炉火,上衣已被汗水浸湿。
安娜贝拉夫人立刻站到我身边,带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一杯掺酒的茶递到我手上。马库斯爵士的表现就像顶级的手术助理,他放开詹米的手,摩挲着皮革被用力咬过深深凹陷的痕迹。他的手红了,我看到了,是被詹米握的。
我没发现自己睡着了,突然抽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安娜贝拉夫人催促我站起来,柔软的手扶着我的手肘:“过来,亲爱的。你累坏了,你的伤口也要好好处理,然后再睡一会儿。”
我挥开她的手,尽力保持礼貌:“不,我不能睡。我得弄完……”我话没说完,脑子一片混乱,马库斯爵士顺畅地拿过我手里的醋瓶和布块。
“剩下的我来,我有战场包扎的经验,你知道的。”他掀开毯子,开始擦拭鞭痕上的血迹。他的动作温柔而利落,出乎我的意料。他发现我讶异的目光,露出笑容,胡子轻快地翘了起来:“我当时也清理过一堆鞭刑的伤口,上过几次药。上药其实没什么用,姑娘,这些伤口过几天就好了。”他说得没错,我站起来走到床头。詹米醒着,消毒液擦在破皮的地方,刺痛感让他表情有点狰狞,不过他眼皮垂着,眼睛因为痛苦和虚弱而变成很深的颜色。
“去睡吧,外乡人。我行的。”
他行不行,我不确定,不过我显然不行了,或者说快不行了。我体力耗尽,走路开始摇晃,腿上的抓伤也发热疼痛。阿布索伦在农舍帮我清理过伤口,不过还需要上药。
我麻木地点点头,在安娜贝拉夫人温柔的坚持下转身走开。
上楼到一半,我想起忘了交代马库斯爵士怎么包扎伤口。肩膀上较深的伤口需要垫东西绑好,我们逃跑的时候他才能穿上衣服。但是那些浅浅的鞭痕,应该接触空气才容易结痂。安娜贝拉夫人指向客房,我匆忙看一眼,解释了一下,就蹒跚下楼走向客厅。
我在昏暗的门口停下来,安娜贝拉夫人跟在我后面。詹米眼睛闭着,显然是威士忌和疲惫让他打起盹儿来。毯子掀开,一旁就是炉火,确实不需要盖被。马库斯爵士一手随意搭在詹米赤裸的臀部,伸手到床的另一边拿一块碎布。詹米猛地弓起背脊,绷紧臀部,忍不住闷哼一声。他顾不得碎裂的肋骨,身体向后弹开,惊吓迷惑的眼睛往上瞪着马库斯爵士。马库斯爵士也吓到了,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秒钟,接着身体向前抓住詹米的手臂,轻轻地让他再度朝下趴着。他若有所思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滑过詹米的皮肤,指头相捻摩擦后,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油光。
“噢。”他语气平淡。这个老士兵把毯子拉到詹米腰部,我看到紧绷的肩膀在敷药过程中微微放松。
马库斯爵士在詹米的头部旁边坐下,又倒了两杯威士忌。“至少他想到要帮你润滑。”他说,把一只杯子递给詹米,詹米费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接过杯子。
“对,没错。没想到他竟会为我想这么多。”他冷冷地说。
马库斯爵士吞下一口酒,边思考边咂嘴。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火焰噼啪作响,但是我和安娜贝拉夫人都动也不动,就这么站在门外。
“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你心里舒坦点。”马库斯爵士突然说,眼睛盯着酒瓶,“他死了。”
“你确定?”詹米的语气令人捉摸不定。
“我不认为被三十头半吨重的动物踩过去,他还能活着出来。他去走廊偷看是什么声音,看到后想躲回去,一只牛角勾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拖了出来,我看到他在墙边跌倒。弗莱彻爵士和我在楼梯上,不敢靠近。弗莱彻爵士非常激动,派了几个人去找他,但是牛角挥舞,推来挤去,他们无法靠近,墙上的火把也在骚动中掉了下来。天啊,老兄,你真该看看那场面!”马库斯爵士回过神来,酒瓶抓在脖子旁边,“你妻子很了不起,有眼光,小伙子!”他哼一声,又倒出一杯酒饮尽,吞咽时因为想笑而噎到。他拍了拍胸膛,继续说:“无论如何,等我们把牛都赶出来后,那里就只剩下一个鲜血裹着的破布娃娃了。弗莱彻爵士的人带走了他,不过就算他还活着,也活不久了。舒坦点了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