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邪灵(第9/16页)

她说到“信任”时,眼里闪耀着冷漠的光。

我跪在地上谢恩,感谢太后的重用。一直以来,我的面无表情被认为是皇室最庄严稳重的表情,这也许是太后选中我的原因。就在那个夜晚,我再次确认自己已经失去了看穿别人思绪的能力。每个人头脑里的画面都对我关闭了。要么,就是他们全都昏睡不醒。而与此同时,我成了太后的贴身女官,得到了绮华馆织造主事一职。对别的宫眷而言,这是一项难得的殊荣。对我,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必须成为太后信任的人。

绮华馆

我是作为太后的心腹前往绮华馆的。

宫里没有绮华馆这个地方,找不到写有绮华馆三字的匾额。

只有我和太后,以及绮华馆里的人,知道绮华馆,是指建福宫西花园。

绮华馆是太后秘而不宣的织造所,织染、摇纺、挑花各处均在园内,连我那统领内务府的父亲也并不知晓。

绮华馆与翊璇宫相邻。出翊璇宫宫门,走门前小巷,过永庆门,进建福门,入抚辰殿,穿过建福宫,惠风厅,进存性门,方才入了绮华馆的织坊,静怡轩。若是从咸福门出西长街,过百子门往西,直接进入的,是惠风厅。

绮华馆东面,是以静怡轩、慧耀楼为主的院落,西面是延春阁,倚宫墙有吉云楼、敬胜斋、碧琳馆和凝晖堂。延春阁以南,叠石为山,岩洞磴道,幽邃曲折,古木丛篁。这里封闭、寂静,原是高宗纯皇帝藏字画珍宝的地方。

我穿戴公主服制,踩着高底鞋,尤其将头发盘好后,看上去,已经是位颇具威严的女主事了。我要查看衣料上的图纹是否完全遵照太后的意愿织造,还要在镶嵌的宝石上寻找微小的瑕疵。太后的衣服,是丝和绢的雕刻,显然,比在木头和石料上雕刻困难百倍。一小块图纹,需要许多工种参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无法想象的。仅仅身着绮华馆织造和缝制的衣服在各处走动,就为我赢得许多瞩目。权威就藏在这些瞩目里,不只是我的公主身份。我承认,得到太后的宠爱,是件十分荣耀的事。

绮华馆设一名总管,一名副总管,织匠杂役百十人,各类机张五十张。工匠都是旗籍。在吉云楼光线充足的地方,摆放着夺人眼目的各色丝线和金银丝。静怡轩和慧耀楼均为摇纺挑花的地方,染坊在吉云楼,凝晖堂为裁剪缝制之所。宝石间设在碧琳馆,为绸料镶嵌贵重的宝石。太后衣服上缀满了这类镶嵌物,碧琳馆的三间工房,大小盒子箱笼里全是闪烁的珠宝。珠宝间由主管亲自管理,权威是那串别在主管腰间叮咚作响的钥匙。每日晚间,主管清点宝石,填好清单,不能有丝毫差错。延春阁,缂丝、绘样,打造金银首饰的各种匠役聚集最多,塞满我双眼的,是一片低下去的半黑半白的头颅。匠役不得擅自离开,即便是抬头瞧一眼从身边经过的人,也会受责罚。不过,各种匠役似乎对外来者并无好奇,手下的活计吸引了他们全部注意。差不多,没有人看见我正从他们中走过。过了很久,我都无法确定,他们是否认识我。

他们穿清一色的工服,长辫子盘在头顶。没有人说话。走动的人,蹑手蹑脚,脸像蜡做的,没有表情。又一次,我想尝试我非凡的能力,看看这群低垂的头颅里装着的画面。依旧一无所获。他们从头到脚裹着一层厚厚的蜂蜡。我高傲又落寞地走过这群蜂蜡,只听到梭子穿过布匹的声音,裁剪布料的声音,和我的木鞋底的声音。主管脚下并无声息,这让我为脚下的木鞋底忧心。主管引我进入延春阁的一间绘坊,桌案上摆满了已经画好的各种图样。图样依照四季不同的花型设计,底色鲜亮艳丽。为了确保室内光线,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格外加大尺寸,镶着玻璃。晚上这里空无一人。太后所用的饰品和衣服,都来自这里。我身上的衣服,也出自这些工匠之手。

整个绮华馆人影憧憧,却静悄悄的。这寂静里,含着秘密,我肯定。这并不是一个庞大的机构,却像一台设计精密的仪器,以表针般的精确运转着。主管说太后要确切知道每件衣服在何时完工。每件衣服都有与之相应的节气和日子,每件衣服都有不平凡的用途。衣服从不清洗,日久天长也能保持色彩的明艳和清晰。太后对服饰的需求,没有尽头,织匠、杂役的劳作,也没有尽头。

我看到的这些,并非绮华馆的全部,在穿行在一间间屋子里时,我肯定。绮华馆唯独少了养蚕缫丝这道工序,也少了养蚕妇这类匠役。

主管叫福锟,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瘦削太监。他弯下腰并非听不到我说话,而是为了恭敬。福锟看一眼我的衣着,就知道,我是太后信任的人,对我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