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邪灵(第10/16页)

“绮华馆外为何不悬挂匾额?”

“绮华馆是西宫太后的私人织造所,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众所周知,宫里的服饰都出自江南三织造,这不仅因为江南三织造是大清最好的织造所,还因为,那是宫廷由来已久的习惯。自乾隆朝开始至今,宫里的衣料布匹,都来自江南三织造。在江南三织造供职的官员,都是皇帝的近臣。不过,江南三织造却无法满足西宫太后的需要。太后与众不同,对服饰有极为特殊的趣味和要求。太后坚持依照自己的喜好编织图案和花式,选择织物的颜色。在太后授意下,绮华馆六年前在西花园开张。太后用在衣服上的图案和布匹的材质,粗略看去,与内宫的衣典制度相去无二,但每件花式实则与其他女主的衣物完全不同。”

福锟指给我看一件正在织造的绸匹。

“太后身上的衣服,不仅要有超出寻常的色彩,图形还要做到栩栩如生。每一朵花看上去都在呼吸,每一只蝴蝶都在花丛中飞舞。太后的衣服有着鲜活的吸引力,这神秘的吸引力来自绮华馆匠人的精工细作。太后要求她的服饰具有毋庸置疑的生命气息。只要稍稍对比东宫太后的衣服,不难发现,东宫太后身上的织锦和刺绣,虽说也出自最好的匠人之手,却是没有生命、不会呼吸的图形,那些飞舞的蝴蝶、凤凰,只是死板的装饰。同样的图形,若在西宫太后身上,就会具有难以言说的动感,富有充沛的活力和感染力。不仅如此,太后身上每个栩栩如生的图形,都有极为细腻的含义。自然,这些含义只有太后知晓。”

“怎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公主,绮华馆所用材料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制作完成。绮华馆有养蚕妇,所用蚕丝来自自己饲养的蚕,每年春天孵化蚕卵时,太后都会亲自为蚕洒下第一遍花瓣儿。我们不用桑叶,我们用一种花,这是整个环节的要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的蚕丝不仅鲜亮,而且富有弹性。用这种蚕丝织造的绸缎非常结实,可以保存千年万年而不腐——这些无可比拟的优点,实则来自我的猜测,我虽供职于此,却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既然公主问起,我却不能不答——这些光彩夺目的丝线的出处,公主您大可不必相信我的猜测。”

“权且由你这么说吧。”

“虽然宫里的女装都按照衣典制度严格织造,从冠冕,到服装的色彩花序,到衣饰鞋袜,要做到顺应节气与时序,在固定日期统一更换。但是太后自有另一套衣典准则。我伺候太后多年,以我的理解,太后的衣典准则是十分缜密和隐含奥秘的。太后的着装不仅看起来要完全合乎礼仪,还要附和某种神秘的规范。”

“福锟,说说我身上这件。”

“公主,您是太后的贴身女官。太后若决定信任一个人,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您的衣着出自绮华馆。这衣服上的珍珠是在我的监督下镶嵌的。所有贵重珠宝在镶嵌时,都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倒不是因为匠人会偷工减料,尽管这样的事偶有发生,相应的惩罚自会令偷窃者望而却步——而是,珍贵的珠宝需要给予足够的尊崇。珠宝令人向往,不仅因为它们稀有,因为它们超凡的光彩,还因为,它集结了天地之灵气。细看每一颗珠宝,都是来自远古的一束光。珍宝的形成历经千年万年,衣物上镶嵌的珠宝,不仅散发出罕见的色彩,还将赋予衣物以灵气。珍珠,是太后喜爱的珠宝。绮华馆所用珍珠……”

福锟忽然打住,顿了顿,“说到珍珠,我不该着意于揣度太后的喜好,这实在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总之,您的这件春衫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绝对的权威,以及权威的压力。这才是江南三织造的衣服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之处。毋庸置疑,与荣安小公主相比,您更像一位真正的公主,荣安小公主的光彩无法与您匹敌。这是由衣服决定的。想必您一定见过两宫太后同时出现时的情形。我虽没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场面,可我对绮华馆的衣服有着绝佳的信心。可以想象,当两宫太后同时端坐在一左一右两尊宝座上时,人们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西宫太后。虽然东宫太后贵为中宫,但衣服的魅力,更准确地说是衣服的魔力,让东宫太后看着更像是西宫太后的影子和陪衬。西宫太后夺目、威严,是令人崇拜的主宰——如果人们要从两宫太后中挑选偶像,或是想要斟酌权力的分量,人们无疑是要将目光、注意力、信任都集中到西宫太后身上。这就是衣服的魔力。”

“你是说主宰吗?仅凭这句话,就可以送你到宗人府去。”

我的声音虽然又细又尖,却威力十足。福锟笑了。福锟的笑很谦卑,让我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