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邪灵(第13/16页)

诅咒

爱新觉罗皇族中流传着一个传说。说在太祖时代,觉罗部与叶赫部有过一场生死决战。自然,最后是觉罗部取得了胜利。太祖攻陷了叶赫部坚不可摧的城池,捕获了叶赫部的首领。这位首领誓死不降,在熊熊烈火中发出了一个险恶的诅咒。诅咒说,在末世,会有一位叶赫那拉的女人毁灭爱新觉罗创建的基业。现在,末世和姓叶赫那拉的女人都出现了。这就是我的忧虑所在。

在咸丰皇帝选妃之时,身为皇帝的异母弟弟,当我看到叶赫那拉氏的名字出现在入选名单上时,就感到了担忧。那是1852年春天,我去拜见咸丰皇帝。自从哥哥当了皇帝,我们的关系就大不如前。皇帝不再信任我,如果说爱新觉罗从一开始就中了诅咒的话,我倒愿意相信,家族内部的不信任就是二百多年来,我们所遭受的诅咒。我跟皇兄谈起皇族的传说,提醒皇兄千万不要收叶赫那拉氏入宫,否则会有无以预料的大难。但刚刚登基的皇兄并不以为然。皇兄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但有些事并不是道理能讲清楚的。皇兄认为不必对此事过于看重的理由,一是叶赫那拉一族在太祖时代就与爱新觉罗有过联姻。二是这位十六岁的叶赫那拉氏入宫后将只是一名小小的贵人。在这位贵人的左右上下有多少官女子、答应、嫔、妃、贵妃围绕在皇帝周围,这难道不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宫墙么?换而言之,皇兄认为不用自己费力,后宫女人们过剩的精力,就会使一个地位卑微的贵人想要接近皇上的愿望,变得难上加难。

自然,皇兄也曾听到过恶咒的传说。但这仅仅只是一个传说,在大清的历史档案中并没有翔实的记录。虽然咸丰皇帝继位时,国势衰微,太平天国的祸乱愈演愈烈,但皇兄并不愿接受自己处在末世的说法。此外,皇兄还有另一个心思,皇兄以为我嫉妒他遍选天下美女的权力。因而,在我提醒皇帝,已经变得像传说一样遥远的恶咒后,不久,叶赫那拉氏还是照常入宫,成为咸丰皇帝不断扩充的三十六位妃嫔和上千名宫女女官中的一员。然而我从未忘记她的姓氏。皇族中也有人注意到姓叶赫那拉的这个女人。在咸丰年间,存世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中,有几位长者在私下里议论着那拉氏与咒语的关联。郑亲王的异母弟弟肃顺,在1860年的春祭中,主动向我嘘寒问暖,又很突兀地说,虽然太祖战败叶赫,将叶赫部纳入八旗编制,但叶赫部从未真正臣服于太祖。沉睡的邪灵已经苏醒,觉罗氏的后代子孙就要亲眼见证一场悲剧的发生。末日之光笼罩在紫禁城上空,觉罗一族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中,外患频仍,而更为险恶的内忧在悄悄渗透和泛滥。所以等着瞧吧,恶咒正在应验,邪灵伺机而动,觉罗的后人将受到恶咒的惩罚。

肃顺也许在前往热河去的那个春天,就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因此,辛酉年,肃顺被斩首于菜市口时,我的心情极为复杂。肃顺的确死有余辜,但肃顺临死前自嘲的眼神透过梦境,刺穿了我刚刚建立的信心。春祭中,肃顺是对着站在众多妃嫔中的叶赫那拉氏说出那番话的。叶赫那拉氏那时已是懿贵妃,肃顺面无表情,盯着那叶赫拉氏的背影。人们很容易从许多人聚集的场合中认出她,即便只是背影。她纤瘦,娇小。我常常想,是什么让她从众多的秀女中脱颖而出的?是气质,是容貌,是言谈还是举止做派?叶赫那拉氏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一直盘桓在我的记忆里。

自叶赫那拉氏入宫,短短几年工夫便从一个小小的贵人,做到了妃,贵妃,乃至于皇贵妃,辛酉年,已然是圣母皇太后了。一切都顺理成章,找不出破绽。而诅咒,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暗自掂量和揣测。当皇室几个老迈的王爷越发清晰地想起诅咒时,已经没有人再能控制局面。虽说这五年来,我在朝廷上权力显赫,举足轻重,可我从未忘记诅咒。内乱虽则平息,但末日之光并未褪去,我模糊地感觉到,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而局面并不在我的控制之中……

许多年来,皇室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诅咒。多数人说不清诅咒的确凿缘起。康乾两朝,有一些秘密文件被销毁和篡改。这都是为了更好地忘记。在大清国势兴旺的时候,用强硬的手段消除与咒语的一切关联,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有理由相信,文字记录和口头流传是使咒语存活的另一种形式。在大清的历史里,找不到一条关于诅咒的记载。先祖只想记住辉煌荣耀的过去,将所有的阴影删除,是为了阴影不会对未来造成影响。永远不要。但末日之光还是来临,当圆明园的大火被洋人点燃时,诅咒便在我们的记忆中显现。你看见过,我头脑里无法熄灭的大火,圆明园,帝国繁荣辉煌的梦想与记录,轻易毁灭了。而在圆明园毁灭的同时,我多疑、怯懦、好色的哥哥,也被这场他从未真正见过的大火燃尽了余下的雄心。哥哥的死是一个必然。肃顺说对了,他是第一个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