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4/141页)
他走了后我们顿感释然,释然的原因是我们知道头顶有了遮挡。可是,我们很快发现老人给的那笔钱仅够维持生活。我的意思是,郝奇特尔和我还有若干额外花销,父亲的补贴满足不了额外之需。对我们来说,老穿那么几件同样的旧衣服没有什么难受的,所以我们不在这上头花钱,我们把钱主要花在电影、戏剧、巴士和地铁(尽管住在城里可以步行去任何地方)上了,搭地铁主要是去湖畔小屋或者大学听诗歌讲座。其实我们没有待在学校,那种正式意义上的在校,可是几乎每个讲座都付了钱,一次不落。我们对各种研讨班有点走火入魔。做几块三明治就赶过去了,觉得很开心。我们听诗歌,听评论,有时还发表自己的评论,郝奇特尔说话的机会比我要多。我们听完课然后离开,那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向巴士或者地铁走去或者步行回家,嘴里吃着三明治,享受着墨西哥城的夜晚,我向来觉得墨西哥城的夜景实在美轮美奂,大多数时候夜晚凉爽、清明,但并不寒冷,这样的夜晚就是为散步和做爱准备的,为谈话而准备的,我和郝奇特尔热衷的就是这种事儿,我们谈论即将出生的孩子、我们听说过的诗人、我们正在阅读的书籍。
其实,我们就是在一个诗歌班上认识乌里塞斯·利马、拉斐尔·巴里奥斯和卢西欧斯·思肯的。那是我们第一次或者第二次去那个班上课,乌里塞斯是第一次来,讲座结束后我们就成了朋友,一起出去,一起乘巴士,在我听着乌里塞斯·利马说话,他也听我说话的工夫,卢西欧斯·思肯一劲儿地调戏郝奇特尔,拉斐尔不断地对我和乌里塞斯的话点头称是,说真的,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灵魂的伴侣,一个货真价实的诗人,他能够把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憧憬的和梦想的东西解释得清清楚楚,那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之一,我们回家后都彻夜难眠,我和郝奇特尔,我们一直聊到早上四点钟。后来我又认识了阿图罗·贝拉诺、费里佩·穆勒、玛丽亚·芬特、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所有那伙人,但没有一个人给我的印象好得超过乌里塞斯。当然,想弄郝奇特尔上床的不止卢西欧斯一个人。潘乔和莫克特苏马也在使最大的劲儿努力呢,甚至连拉斐尔也不免俗。有时我会对郝奇特尔说,你干吗不告诉他们你已经怀孕了?说不定他们就会放手让你安生些。可是她却笑着说她才不在乎求爱呢。那好吧,我说,随你。我不是那种动辄嫉妒的人。可是,一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阿图罗·贝拉诺企图勾引郝奇特尔,我难过极了。我知道她不会跟任何人睡觉的,可他们那种态度让我烦透了。因为我这种对待事物的方式,他们基本上好像对我视若无睹。似乎大家个个都这么想:这女孩不可能喜欢这个豁牙潦倒鬼的。好像牙齿跟爱有天大关系似的。可是阿图罗·贝拉诺却不同。郝奇特尔觉得有人追求很开心,然而这次却不同,对她来说不仅仅是解闷了。我们以前没见过阿图罗·贝拉诺。这是第一次见面。以前常听人说起他,由于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一直无缘引荐相识。那天晚上他也来了,凌晨时分,这帮人全上了一辆空空荡荡的巴士(满载本能现实主义者),向某个聚会地或者剧院、某人的朗诵会现场开去,我忘了具体去什么场合。在巴士上,贝拉诺就坐在郝奇特尔旁边,整个行进途中他们一直在交谈,我跟乌里塞斯·利马和布斯特曼那小子坐在后排不远处的座位上,我心里焦躁不安,能感觉得出郝奇特尔的脸庞变得有些异样,感觉她这次真的很开心,怎么说呢,她开心的是贝拉诺挨她坐着,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她,而其他所有的人,不过,特别是其他所有尝试勾引她上床的人,拿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事情的进展,像我一样,同时又谈天说地,注视着已经有些荒凉的大街和焚化炉般紧紧关闭的车门,我的意思是说大家该干吗还干吗,然而所有的感觉器官都警惕着郝奇特尔和阿图罗座位上的动静。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变得如此令人难受,如坐针毡,我心想,这些恶心鬼们一定知道什么我不知情的事儿,这里在发生着离奇的事儿,这混账巴士像个鬼魂似的绕着城市兜圈子很不正常,没有一个人上车也很不正常,我无缘无故地开始出现幻觉也很不正常。可是我像平常一样强忍着克制住,最后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后来,拉斐尔鼓起勇气对我说,贝拉诺不知道郝奇特尔是我的伙伴。我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就算发生了,那也是郝奇特尔的事,郝奇特尔虽然跟我生活在一起,可她不是我的奴隶,我说。不过现在看来最离奇的是:那天晚上过后,在那个孤独的夜间之旅后贝拉诺完全征服了郝奇特尔(他惟一没有做的事情就是吻郝奇特尔的嘴),从此就再也没有人来骚扰她了。绝对没有人。好像那些杂种在他们那混账领袖那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喜欢亲眼目睹的这一幕。不过我还需要补充一句:贝拉诺的调戏之举,持续时间仅限于那次没完没了的巴士之旅,换言之行为还算纯洁,所以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后排不远处坐的那个豁牙家伙就是他想上的这个女孩的伙伴,可是郝奇特尔是知道的啊,她认可那个智利人献媚的样子跟容忍卢西欧斯·思肯或者潘乔·罗德里格斯这伙人的献媚完全不同。我是说你看得出跟他们是在自娱自乐和寻开心,而且大笑不已,可是跟贝拉诺在一起时,她的脸蛋,那天晚上我能看得见的她的脸蛋的角度,透露出完全不同的感情。那天晚上,在宾馆,我觉得郝奇特尔好像显得心事重重,比平常更加冷淡。可我什么也没说。我自以为心里明白为什么。于是我开始聊起别的事儿来了:基本上是我们的孩子,她和我要写的诗以及未来的生活。我也不提阿图罗·贝拉诺或者对我们来说真正悬而未决的难题,比如我去找工作或者我们俩挣足了钱,找个地方养活自己和孩子。这些都没有沾到,我谈的主要还是诗歌,跟我每天晚上聊的没什么两样,谈的仍然是创作活动和本能现实主义,这场与我内心的本质和对现实的感觉完全吻合的文学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