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千古苏轼(第8/10页)

元祐四年(1089年)三月,苏轼奉命以龙图阁学士担任杭州知府,这是苏轼第二次到杭州任职。对他来说,如同十八年前离开京师到杭州任通判一样,能离开京师那个是非之地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苏轼担任的是杭州的最高行政长官,手中权力更大,因此他有更好的条件为百姓做些实事了。苏轼到任不久,适逢大旱,饥荒瘟疫并作。苏轼上表朝廷要求减免赋税,又施舍灾民,建造病坊,配置良药,为百姓治病。饥荒过后,苏轼勘查西湖,发现湖中蔓草横生,于是设计开河浚湖,兴修水利。四个月后,工程竣工,但是如何处理堆积如山的蔓草和淤泥?苏轼计上心来,用这些废物建造了一座长堤,从此游人们可漫步长堤,往来南北,堤上遍种花木,这就是有名的“苏堤”。

政治斗争中失势的苏轼在百姓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对自己在政治上的“弱智”,苏轼是十分明白的。据说,有一次苏轼退朝回家,摸着大肚子对侍女们说:“你们看我肚子里是什么?”有人说都是文章,有人说都是见识,苏轼都不以为然,只有朝云笑道:“学士满肚子都是不合时宜。”苏轼捧腹大笑,为之绝倒。

在这个天真可爱的诗人眼里,真正的时宜只是自己的良心、百姓的冷暖,而不是潮起潮落的权力变更,更不是随着权力变更而改变的自己的操守。于是,苏轼在纷纷扰扰的权力集团之外,独立为一棵树,一棵不随着风向摇摆的树。但是,独立的代价,必定是排挤和陷害。在“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政坛,他这种坚守无异于自寻死路。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一直在暗中支持苏轼的太皇太后高氏去世,哲宗亲政,起用章惇为相。章惇在历史上以两点闻名,第一:他是苏轼年轻时的好友;第二:他是宋代最奸诈卑鄙的小人之一。因此,他注定成为苏轼后半生的仇敌,并以这种方式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已经五十九岁了。刚刚上台的新党把苏轼过去的诗文翻出来寻章摘句,“乌台诗案”的故伎重演,诬陷苏轼“语涉讥讪”、“讥斥先朝”,先撤去学士职,贬为英州(今广东英德)知府。苏轼还在上任途中,诏书又多次改变,最后被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

惠州地处岭南,在宋代还属于蛮夷之地,未开化之邦。苏轼自认为生还无望,便把家小安顿在阳羡(今江苏宜兴),独自携幼子南下。临行时,家中姬妾纷纷散去,唯有朝云苦苦相随。

朝云是杭州人,原先是苏轼的妻子买来当侍女的,后来被苏轼收为侍妾。在京师的时候,苏轼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便去世了。于是,朝云就成了苏轼的妻子。众所周知,朝云是苏轼最喜爱的知己,面对这个大自己二十六岁,却天真得像个孩子的男人,朝云反倒更像一位大姐姐,甚至像一位母亲,用自己女性温柔的光辉,护佑着苏轼多灾多难的人生。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词林纪事》卷五引《林下词谈》说:苏轼被贬到惠州,一天和朝云闲坐,那时刚到秋季,天地萧瑟,苏轼要朝云拿出大酒杯,唱这首《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朝云正想唱,却泪满衣襟,苏轼询问原因,朝云说:“我感到难受的,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一句。”苏轼笑着说:“我正悲秋呢,谁知道你又在伤春了!”于是也就算了。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似乎可能有多种解释:天涯处处都有芳草,所以大丈夫四海皆可为家;春日已逝,春花凋零,芳草萋萋遍布天涯;芳草即美人,天涯处处皆有。

天涯似乎是男人永远的梦,不管是自愿的逃离,还是被迫的放逐,那条地平线都在男人眼中具有无比的诱惑力。于是,同样是流浪,男人是因为诱惑而流浪,女人是因为爱而流浪,准确地说,是跟着自己爱的男人而流浪。于是,我们在历史的幕前,看到的是男人的无尽漂流,却经常忽视了在岁月的幕后,女人在暗自神伤。

有时候我也在想:朝云为什么哭?也许,是感伤春天已逝,年华不再?或者,感伤漂沦憔悴,不知路在何方?要不,就是为自己心爱的男人而愤懑,抱不平?《林下词谈》没有给我再多的提示信息,只是给我一种感觉:男人眼中的潇洒,在女人的眼中,却是悲凉甚至危险的。

尽管悲凉,尽管危险,朝云却还是无怨无悔地跟着苏东坡远谪天涯,如影随形。苏东坡总是称朝云为“天女维摩”(表示纯洁不染之意)。她就像是佛经中散花的天女,为命途多舛的苏轼撒下漫天的飞花,让这个可爱男人灰色的生命多少有些颜色,有些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