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千古苏轼(第6/10页)

如我那位朋友所说:“自嘲是一面缩小镜,缩小了自己,彼此身上的刺就不容易扎到对方,人际关系回旋的余地也就更大。”有人说,那些苏轼落败的故事肯定是佛印编造出来的,我倒不以为然,一个善于自嘲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小故事里的成败的。而正因为苏轼的自嘲与幽默,人们也愿意将一些明显看起来是编造的故事附会到他身上,为了加强这些故事的戏剧性,甚至还为苏轼捏造出了一个美丽聪明、时常与苏轼斗智斗勇的妹妹。于是,这个从来便缺乏幽默感的民族,终于有了一个纳斯雷丁、阿凡提式的人物,他属于所有的阶层,如苏轼自己所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这个睿智的学者、诗人、哲学家,用微笑消解了自己生命的苦楚,也一直在为我们消解生命的苦楚。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说:

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我若说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许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

于是,周瑜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苏轼微笑间,小人、冤案、坎坷、痛苦皆随风而去。天地通透了,宇宙澄澈了,回首前尘往事,苏轼发现——

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每次看到这首词的时候,鲍勃·迪伦那苍凉而又温暖的歌声总是会在我的耳边响起: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配称大丈夫?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片海洋才能安息在沙滩上?

炮弹要飞多少次才能永远被禁止?

我的朋友,答案在随风飘荡。

答案在随风飘荡。

一座山要生存多少年才能被冲入大海?

人们要等待多久才能获得自由?

一个人要几度回首才能视而不见?

我的朋友,答案在随风飘荡。

答案在随风飘荡。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苍穹?

一个人多么善听才能听见他人的呐喊?

多少生命的陨落才知道那已故的众生?

我的朋友,答案在随风飘荡。

答案在随风飘荡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答案在随风飘荡》)

男人要走过很多路,才能被称作男人,那么,那些没有把路走完的人呢?也许,有的人中途跌倒,有的人畏惧山高水长,中途退缩。于是,很多男性即使已经成家立业,甚至有了所谓的成就,也仍然不是男人。

而苏轼应该是一个男人中的男人吧?苏轼可以说是中国所有知识分子的偶像,甚至还是百姓心中的最爱。林语堂先生说,中国百姓在遇到艰难和挫折的时候就会想起苏轼,然后,嘴角就浮现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而中国人崇拜苏轼,应该不仅仅是他“上能给玉皇大帝盖瓦,下能给阎王小鬼挖煤”的通达,更重要的是他在历经磨难之后,仍然能保持一种潇洒和豁达、从容与天真。于是,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苏轼的经历和潇洒总是能给遭遇同样不幸的人们以安慰和动力,使他们也能够对磨难报以一丝微笑。

幸运女神总是一只手拿着诱人的金苹果,一只手拿着寒光闪闪的利剑,这意味着想得到金苹果就必须先经过光剑的洗礼。所以天才的产生通常都是以天大的磨难为前提的,诸如李白之被逐、杜甫之漂泊;诸如易安之丧夫、稼轩之失意。而当历史终于选定苏轼作为宋词乃至整个中国知识分子艺术的代言人的时候,也就同时选定了他将成为命运的波澜的承当者。

这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作于苏轼被贬的第三年。当诗人经历了人生的风雨之后,再来观照现实中的风雨,他终于明白了,正如我们不能为每一次幸福都准备好心情一样,我们不可能为每一次风雨都准备好雨具。面对波折甚至磨难,勇敢和坚强就是我们的雨具。与其在磨难中自怨自艾,还不如在狼狈和失意中寻找一份淡定和从容,在慌乱和迷茫中保存一份潇洒。因为,正如所有的幸福都不是永恒的,挫折也不可能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