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那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第9/30页)
我站在布莱克威尔医院七楼,祖父的病房外。
离开伊丽莎白·埃姆斯的公寓后,我打了辆出租车来到第二大道和第60街的交叉口。在那里,我买了一张缆车单程票,通过空中索道穿过东河。缆车将我送至罗斯福岛中央的缆车广场,然后,我步行抵达位于这座狭长岛屿最南端的“五角大楼”。其实,布莱克威尔医院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它建于19世纪中期,最初收治的是一些城里人希望隔离的天花病人。后来,这里被改建为精神病院,逐渐染上了这类机构的通病:人员冗余、虐待病人、在法律范围内实施极端精神病实验等。20世纪6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撰文写书披露这些状况,一部分医院员工被绳之以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布莱克威尔医院的情况渐渐好转,但也没能真正摆脱负面形象。
从刚开始学医时起,我每年都能听到“五角大楼”即将被关闭的消息,但我们必须回归现实:“五角大楼”一直屹立不倒。而我此刻正奋力寻找的救赎,恰恰就在这围墙之内。
“我得先提醒您,”护士说,“房间里的紧急呼叫按钮坏了。”
我不想直视他的眼睛。这个护士就像漫画里的双面人一样,脸上有一部分被严重烧伤了。
“所以,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不要犹豫,立刻大声喊叫,”他继续说道,“我们这边效率很低,不能保证一定有人能听到您的声音,但叫声是让那个老家伙害怕的最好方法。”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他可是我的祖父!”
“不就开个玩笑吗……”他低声抱怨着,耸了耸肩。
“双面人”打开病房的门,请我进去,又在我身后把门重新锁上。这是一间狭小、简陋的单人病房,里面只有一张铁床、一把瘸腿的塑料椅和一张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铁床上半躺着一个男人,后背靠着枕头,看上去很神秘。他的胡须泛着银色,花白的头发一直垂到肩上,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神呆滞,仿佛身处另一个时空里。他如雕塑一般静默,似乎沉浸在遥远的白日梦中,又像是一位被精神病药物控制的白发巫师。
“您好,苏里文,”我一边说,一边向他走去,心里有点儿慌乱,“我叫亚瑟·科斯特洛。我们从没见过面,但我是弗兰克的儿子。他是您的儿子,所以,您是我的祖父。”
直接进入话题也没那么可怕……
苏里文像大理石一样纹丝不动,好像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边上。
“我一直不知道您还活着。”我解释道,然后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我不知道您还活着,也不知道您在这里接受治疗。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早一点儿来看望您的。”
根据爸爸提供的信息,我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着他的年龄。如果没算错的话,苏里文现在七十出头。尽管那张沧桑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还长着快要吞没他半边脸的胡子,我依然能够想象出他的模样。规则的脸形,高耸的额头,挺立的鼻子,倔强的下巴。我毫不费力地想起他三十年前的样子,就是我在家庭照片里看到的那样:一位潇洒的企业家,穿着量身定制的西服和笔挺的衬衫,戴着袖扣和费多拉帽。有一张照片尤其让我记忆深刻:他叼着一根雪茄,把脚搁在麦迪逊大街广告公司办公室的桌子上。但那是另一个时代,那是另一个人……
我把椅子朝病床挪了挪,试图吸引他的目光。
“我今天来是为了向您寻求帮助。”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继承了您的灯塔,二十四风向灯塔,然后……”
我故意停下来,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希望他有所反应。但这个反应始终没有出现。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对彼此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而苏里文又一直把自己封闭在深深的缄默中,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会在某个时刻从那里走出来。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栏杆望着棉絮般的云朵向阿斯托里亚那边缓缓飘去。尽管已经是阳光灿烂的季节,病房里依旧冷如寒冰。我清楚地听见水在铁质暖气片里流动的声音,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我重新坐下来,打算做最后一次尝试。
“弗兰克告诉我,在您失踪后的第四年,你们曾经见过一面,您让他把地下室的一扇金属门封起来。”
老人还是一动不动,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看上去就像一尊坟墓上的雕像。
“我去了地下室。我推倒了那面砖墙,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