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21(第5/7页)
我马上扭过头,看见阿布鲁站在礼堂中间,穿着一件沾了烂泥的褐色衬衫,上面有一大圈汗渍和污秽。父亲瞥了我一眼,用眼神命令我专心。以前,阿布鲁也来过教堂好多次。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牧师正在布道,他从门口的引座员身边走过,坐在女教众坐的长凳上。虽然会众们马上就意识到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牧师还是继续布道,守在门口的年轻的男引座员们则密切注意着阿布鲁。但他在布道过程中异常平静,还积极参与布道结束后的祈祷,吟唱赞美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弥撒结束后,他悄悄离开了教堂,留下教众在他身后议论纷纷。后来他还参加过几次弥撒,多数时候都坐在女教众的席位上,激发了教众们的热烈讨论。有人认为,他赤身裸体,不适宜让妇女和儿童看到。还有人认为,教堂向所有人开放,不管他是赤身裸体还是衣着妥当,是穷人还是富人,是神志正常还是不正常,身份并不重要。最后,教会决定拒绝他入场。要是他靠近教堂,引座员就会拿棍子赶跑他。
然而,在我哥哥们的追思弥撒上,他让大家都吃了一惊。他趁人不备溜了进来,被发现时已经坐下了。因为这次弥撒比较敏感,长老们就让他留下了。仪式结束,他离开后,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回忆说,他在做弥撒的时候哭了。她说,他问她认不认识这个男孩,还说自己认识他。那女人像在大白天见了鬼似的甩了甩头,说阿布鲁不断地念叨伊肯纳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看待阿布鲁出现在因他而死的两个哥哥的追思弥撒上这件事的,但我从回家路上的肃穆气氛中可以感觉到他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谁都不作声,只有戴维迷上了弥撒上我们唱过的一首歌,哼着曲调想要唱出来。时值正午,在这个居民以基督徒为主的镇子上,多数教堂都关门了,路上都是汽车。我们的车在拥堵中前进,戴维深情的歌声——由含糊不清的上颚音、错误拼读、只剩半截的单词、颠倒的含意和断章取义组成的神奇作品——在车里起到了镇静剂的作用。寂静似乎触手可及,好像车里多出了两个人——肉眼看不见的两个人。他们和我们坐在一起,也和我们一样镇静。
Whe pis lak’a rifa ateent ma so
Whe so ow lak sea billows roooooo
What eefa my Lord, if at cos me to say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with ma so)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25
我们到家后不久,父亲就出去了,到半夜还没回来。母亲的恐惧上升到了顶点。她在屋子里像发疯的猫一样窜来窜去,后来又去了邻居家,告诉他们她丈夫失踪了。她的焦虑感染了好多邻居。他们都聚集到我们家,安慰她,让她耐心点儿,再等等,至少等到第二天再去报警。母亲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但父亲回到家时她已经焦急得快疯了。那时,其他几个孩子都睡着了,连奥班比也睡着了,只有我还醒着。尽管母亲再三恳求,父亲还是不肯透露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只眼睛上蒙了绷带,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卧室。第二天早上奥班比问起的时候,他草草打发了他:“我做了个白内障手术。不许再问。”
我用咽唾沫的方法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无数疑问。
“你之前看不见东西了?”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我说了。不,许,再问!”他厉声喝道。
然而,那天他和母亲都没去上班。这个事实本身告诉我,他一定出了很大的问题。接连的悲剧和工作大大改变了父亲。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拆除绷带后,那只眼睛再也没法像另一只眼睛一样完全合拢。
奥班比和我整个星期都没出去找阿布鲁,因为父亲一直在家听音乐、看电视、阅读。哥哥一再诅咒那个害得父亲必须待在家里的叫“白内障”的病。有一次,父亲正在看电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里尔·施托贝尔播报的黄金时段新闻,奥班比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加拿大。“明年年初。”父亲冷淡地回答。屏幕上火光四起,一片混乱,后来镜头又切换到了一片冒着黑烟的焦土上,那里散落着一些烧焦程度各异的尸体。奥班比还想说些什么,但父亲举起张开的手掌制止了他。播音员说:“由于此次不幸的阴谋破坏活动,我国的石油日产量减少了一万五千桶。为此,阿巴查将军的政府希望公民们看到加油站又排起长队时不要惊慌。短缺是暂时的。不过,政府将及时严惩任何歹徒。”
我们耐心地等着,没有打搅他,直到有个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从上至下刷他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