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21(第6/7页)
“是一月吗?”那人一出来,哥哥赶快问道。
“我说了‘明年年初’。”父亲咕哝了一句,垂下眼睑,有毛病的那只眼半开半闭。我不由得想到,父亲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我曾经听到他和母亲吵架。母亲指责他撒谎,说他根本没有得白内障。我想大概是有什么虫子钻进了他的眼睛。想不出究竟真叫我痛苦。我有种感觉,要是伊肯纳和波贾还活着,他们比我聪明得多,一定能找出真相。
“明年年初。”回到我们卧室时,奥班比咕哝了一句。然后,他的嗓音像骆驼卧倒一样低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明,年,年初。”
“那一定是一月喽?”这个猜测让我窃喜。
“是的,一月,那意味着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时间。我们没多少时间。”他摇摇头,“只要那个疯子还能大摇大摆地四处乱走,我到了加拿大,或者任何地方,都不会开心。”
虽然我很小心,不想激起哥哥的怒火,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是,我们试过了。他就是死不了。你说过的,他就像鲸——”
“谎言!”他大叫一声,一颗泪珠从红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是人,他也会死。我们只试了一次,只为艾克和波贾试了一次。我发誓,我一定要为哥哥们报仇。”
这时,父亲高声叫我们去洗他的车。
“我去。”哥哥的声音降了下来。
他用一块布擦干眼睛,然后拿泡在水桶里的毛巾擦车。完工后,他告诉我,我们应该试试“刀子计划”。那个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在深夜偷偷溜出房间,去疯子住的卡车,拿刀子刺死他,然后逃跑。他的描述吓到我了,但我的哥哥,这个悲痛的小男子汉,已经锁上了我们的房门,点燃了香烟——距他上次抽烟过去很久了。虽然没停电,他还是关了灯,好让父母以为我们睡了。此外,虽然晚上有点儿凉,他还是开着窗,往窗外吐着烟圈。抽完烟,他转身小声对我说:“就是今晚。”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附近有人在放熟悉的圣诞歌。我恍然大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明天就是圣诞夜。这个圣诞节同以往大不一样:阴冷暗淡,平静无波。这个季节每天早上都起雾。等雾散了,空中悬浮着一团团灰尘。人们给屋子内外都挂满了圣诞装饰。电台和电视台滚动播放圣诞歌。有时候,大教堂门口的雕像——就是阿布鲁猥亵了原来的雕像后新立的那一座——会接通电源,身上披挂的五彩饰品顿时熠熠生辉。许多人视之为我们区圣诞节的高潮。人人都笑容满面,虽说商品价格,主要是活公鸡、火鸡、大米和圣诞菜谱里需要的其他花哨的配料的价格,涨到了普通人买不起的地步。我们家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没有装饰。没有准备。以前我们过日子时自然而然就有的东西似乎都被叫悲伤的大白蚁给咬坏了。现在的我们家成了过去的我们家的影子。
“今晚,”过了一会儿,哥哥又开口了,他的眼睛盯着我,脸上其余部分只看得清轮廓,“我已经准备好刀子了。等确定爸爸妈妈睡着了,我们就从窗口翻出去。”
接着,他对着升腾的烟气吐出了几个字:“我会一个人去吗?”
“不,我和你一起去。”我结结巴巴地说。
“好。”他说。
虽然我很想让哥哥爱我,不想再让他失望,但我不敢在午夜时分去找那个疯子。晚上的阿库雷很危险,就连大人们对天黑以后能去哪儿都很讲究。就在上学期末,伊肯纳和波贾去世前,学校晨会上宣布了一件事:住在我们街上的我的同班同学伊雷巴米·奥乔的父亲被持械抢劫的人夺去了生命。我很纳闷,为什么还是个孩子的哥哥不怕夜晚呢?难道他不知道夜晚外出的危险?难道他没听说过这些事?再说,那个疯子,那个魔鬼,说不定知道我们会去,正等着呢。我想象阿布鲁拿起刀子刺向我们,不寒而栗。
我从床上起来,说我想去喝水。我来到客厅,父亲仍旧坐在那里看电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我从厨房的水桶里倒了一杯水喝下去,然后坐在父亲旁边的沙发上。父亲朝我点点头,表示他知道我来了。我问他的眼睛好了没。“好了。”他说着转头去看电视。电视上有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辩论,背景是一幅写着“经济事务”的海报。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不用和哥哥一起出去。我从父亲身边拿起一张报纸读起来。父亲最爱这个了;他赞赏每一个获取知识的举动。我一边浏览报纸一边向父亲发问。他的答案都很简洁,而我想要他讲得长一些。于是我就请他讲他叔叔上战场那天的事。父亲点点头讲了起来,但他困了,哈欠一个接一个,所以还是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