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9/19页)
由于克劳德在这次拯救眼镜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他跟我们的关系那么亲近,所以我打算请他做证婚人。
克劳德看着我,干咳了几声:
“听着,老兄,我非常愿意做你的证婚人,这是我的荣幸。但在你决定结婚之前,我一定要告诉你真相。”
“那个把眼镜送还给你的护士,比你近视得更厉害,看她戴的镜片有多厚就知道了。当然,你肯定会说这个无所谓。但我还要告诉你,因为直到她走的时候,你的眼睛都还看不清东西:她起码比你大四十岁,肯定已经结婚,而且至少有一打孩子了。虽说就我们现在这副样子,不应该要求那么多,但是……”
我们在波尔多车站已经停留了三天。车厢里一点空气都没有,大家都快被闷死了。
人类对什么环境都能慢慢适应,真是太神奇了。我们已经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看到有人趴在地上也不再担心他们的死活。饿的感觉也不存在了,只有渴还是让人难以忍受,特别是舌头肿起来的时候。我们的嗓子干得冒烟,吞咽越来越困难。身体的所有不适我们都已经习惯,好像缺了什么都可以似的,睡眠仿佛也可有可无。还有一样令我们不安的,便是人在死前的癫狂。他们站起身,大声号叫,有时还会痛哭流涕,最后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还有点力气的人,只得时不时地安慰身边的伙伴。
旁边车厢里,瓦尔特对大家说,纳粹没机会把我们押到德国去,美国人一定会在这之前解救我们。在我们车厢,为了打发时间,雅克讲故事讲到筋疲力尽。但只要他一停下来,空气便又凝重起来。
不断有伙伴静静地死去,我却在找回眼镜后变得生龙活虎,真是罪过。
7月12日
凌晨两点半,车门突然被打开。波尔多车站上到处都是盖世太保的身影。士兵冲我们大声发令:带上自己那点东西。然后一阵拳打脚踢将我们赶下车,在站台上集合。犯人们有的怕得要死,有的则很高兴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排成五列纵队,向黑漆漆、静悄悄的市中心走去。天上一点星光都没有。
石子路上不断响起我们的脚步声。大家一边走,一边传递着消息。有人说我们会被带去哈堡,也有人肯定我们要被关进监狱。懂德语的人跟我们说,从德国兵的谈话中听到,全市的监狱都满了。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一位狱友小声说。
“快点!快点!”一个德国兵一拳打在他背上。
队伍在黑暗中默默行进着,最后来到拉里巴街的一座教堂前。这是我和弟弟第一次走进犹太教堂。
教堂里什么都没有。地上铺着些稻草,德国人将水桶排成一排。我们六百多名囚犯要被分配在三间大殿里。所有圣米迦勒监狱的人被安排在一起,待在靠近祭台的位置。我们一路都没留意到的女犯人们,则在栅栏的另一边。
几对夫妇隔着栅栏找到了彼此。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当两双手再次紧握时,有的人忍不住泪流满面,有的人则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此时此刻,眼神是最好的传情方式。他们嘴里都在轻声说着,无论内容是什么,这样非人的生活都只能让关心自己的人难过。
天亮了,德国兵无情地将一对对夫妇分开,因为他们要把所有女人带去城里的兵营。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每天都一样。晚上,我们会得到一碗热汤、几片菜叶,有时还有点面条。这已经算是盛宴了。德国兵隔三岔五地将一些狱友抓走,他们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传言说他们被抓去当人质了。只要抵抗分子在城里搞一次行动,他们就杀害几名人质。
又有人在考虑逃跑了。看着我们这么年轻,韦尔纳集中营的犯人们又是惊讶,又是同情。小家伙也能参加战斗?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7月14日
我们想到办法来庆祝国庆日了。每个人都用小纸片做成国旗的样子,别在胸前。大家高唱《马赛曲》。看守们没有前来干涉:此刻来训斥我们似乎太过分了。
7月20日
今天有三名抵抗分子准备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在栅栏后面翻稻草时被一名看守发现,刚满二十岁的凯内尔和达米安没被注意到。
但罗克莫雷尔被看守的皮靴一脚踢飞。好在审讯时他坚称自己当时好像在稻草里看到了香烟,所以才去翻找。德国人相信了他的话,没有拉他去枪毙。罗克莫雷尔是比尔哈凯姆游击队的创立者之一,他们主要在朗格多克和塞文山脉一带活动。达米安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俩在被捕时都已被判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