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10/19页)
伤口基本愈合后,罗克莫雷尔他们开始重新计划逃跑。对未来,他们充满信心。
这里的卫生条件比列车上好不到哪里去,脓疮在犯人们中间肆虐。寄生虫的繁殖速度快得惊人。于是我们一起发明了个游戏。每天早上,大家从身上抓一把跳蚤和虱子,放进一只只小盒子里。德国兵过来清点人数时,我们再偷偷打开盒子,让这些脏东西都跳到他们身上去。
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放弃。这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游戏是我们的抵抗方式。即使手无寸铁,我们也可以用身上唯一的武器来抗争。
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只能孤军奋战。但在这里,我们看到无数志同道合的人,他们和我们一样,从来没有向现实屈服,也绝不接受侮辱。在这座教堂里,到处都是勇敢的人。勇气有时甚至战胜了孤独,在寂静的夜里,它让我们感到充满希望,帮我们赶走了一切灰暗的想法。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但经过两周的观察,情况终于出现了转机。每当看守的德国兵到院子里去拿大锅时,一对住在附近的老夫妇便会将前线和周围的情况通过唱歌的方式告知我们。还有一位住在对面公寓的老太太,每晚都用粗体字把盟军前进的位置写在石板上,放在窗前给我们看。
罗克莫雷尔下定决心展开新一轮逃亡行动。德国人让几个犯人上楼去拿点厕所用品(它们和我们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堆放在一起),他和三个伙伴赶紧上前去。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在教堂大厅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小屋,他的计划虽然有风险,但并非毫无可能:这个房间靠近一扇彩色装饰玻璃窗,只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敲碎玻璃,就可以逃到房顶上去。于是他们几个人藏在小屋里等着。两个小时过去了,希望越来越大。突然,他听到皮靴的声音朝自己这个方向来了。德国人刚刚点过名,发现人数不对。脚步在一点点逼近,手电的灯光照进了他们藏身的角落。士兵的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意,接下来便是一顿凶猛的拳打脚踢。罗克莫雷尔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第二天早上,刚恢复神志的他被拖到看守的中尉面前。克里斯蒂安,这是罗克莫雷尔的名字,他对未来不再抱任何幻想。
但命运自有安排。
询问他的中尉大约三十岁。他跨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静静地打量着罗克莫雷尔。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相当标准的法语说道:
“我也曾是个囚犯。那是在俄国战场上。我也选择了逃亡。在长达几百公里的路途中,我尝尽了一切苦难,这种罪我不想让任何人再受,我不是个虐待狂。”
克里斯蒂安没有出声,默默聆听着年轻中尉的话语。一时间,他感觉自己可能会被拯救。
“我们都明白,”中尉接着说,“而且我想你没机会把我要说的话告诉其他人了。我认为,作为一名士兵,逃跑是正常的,甚至是合法的。你想得跟我一样,你也觉得对于一个因为在敌人眼中做了错事而备受煎熬的囚犯来说,逃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你的敌人,就是我!”
克里斯蒂安得到的处罚是:一整天面对墙壁站立,不准动弹一下,绝不可以有任何支撑。他只能双手放在身体两侧,任凭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自己身上。
动一下,便会吃上一拳。要是晕倒的话,将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可以看出,遭受过苦难的人通常会多一些人性的关怀,因为这会令他们产生与敌人同病相怜的感觉。正是因为这一点,克里斯蒂安躲过了被枪毙的厄运。然而,不得不说,这样的关怀是有限度的。
四名试图逃跑的犯人面向墙壁,一字排开。经过一个早晨,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难以忍受的炎热让他们双腿发抖,手臂像灌了铅一样,背部完全僵硬。
从他们背后走过的看守们在想些什么呢?
午后,克里斯蒂安支持不住晃了一下。几乎同时,一只拳头向他背上飞去。他一头撞到墙上,下巴颏儿裂开了,但他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以免遭到更严厉的处罚。
这个殴打他的士兵到底有没有良心?看着眼前的人如此痛苦,他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他们全身肌肉都收紧了,抽搐个不停,痛苦得无以复加。
当中尉看到这样的场景时,他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些问题直到今天还会在夜里出现,扰得我无法入眠。他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们在太阳下快要燃烧的身体,常常会在我的记忆中出现。
终于到晚上了,他们被带回教堂里。我们将迎接胜利者的欢呼声送给了他们。但我想他们可能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筋疲力尽地瘫倒在稻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