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7/19页)
我们是最后一批被押往德国的犯人,这是最后一班列车。许多人都愿意相信,我们会在途中被美国人或者抵抗运动者救出来。幸亏有抵抗组织,铁路才会不停地被炸毁,我们才能赢得宝贵的时间。远处,德国兵赶走了两个想走近我们的铁路工。对于现在的德国人来说,到处都是敌人。任何一个想帮助我们的工人、市民,在纳粹眼中都是恐怖分子。但是谁都知道,真正的恐怖分子,正是这帮手握枪支、腰别炸弹、专门欺负老弱病残的大浑蛋。
今天,火车一直没有动静。车厢由德国兵严密监视着。不断上升的温度在慢慢吞噬我们的生命。外面大概有三十五度,至于车厢里面,没人知道,我们全都处于半昏迷状态。身处这样的人间地狱,唯一的安慰就是感到周围还有伙伴们陪伴着。抬起头来,我看到查理脸上挂着浅笑;雅克一直在关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弗朗索瓦紧贴在雅克身旁,像儿子依偎着父亲一样。我的脑海里出现了索菲和玛丽安娜,南部运河边的长凳就在眼前,我们从前就是坐在那上面交接情报的。对面,马克的表情很是哀伤。其实,他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他在思念达米拉时,我肯定,达米拉也正想着他。没有任何牢笼可以禁锢我们的思想,所有情愫都可以穿越栏杆飞向远方。这样的感情没有语言阻碍,也无关宗教信仰,更不怕人为施加的束缚。
马克就拥有这种感情的自由。而我,我幻想着索菲此刻也在想念我,哪怕只是几秒也好,哪怕是单纯思念一位曾经的朋友也好……
我们今天没面包吃,也没水喝。有些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们一点力气都没了。克劳德和我始终坐在一起,互相关注着对方,以防昏倒或死去。有时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只是为了确认还活着……
7月9日
舒斯特决定折回一段路,因为抵抗组织将前方的桥梁炸毁了。我们回头往波尔多开。当列车离开昂古莱姆破败的车站时,我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放在水桶里的眼镜,那是我重见光明的希望。我的双眼已经模糊了两天,跟瞎子差不多。
午后,我们回到了波尔多。农西奥和瓦尔特一心只想着逃跑。晚上,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开始捉身上的跳蚤和虱子。衬衫和裤子里到处都是,要想全部掸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边刚消灭掉,那边又出现了。另外,车厢空间狭小,我们只好轮流休息。一些人躺下时,另一些人便只能蜷成一团。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几个奇怪的问题:要是真能幸存下来,我们有可能忘记这段地狱般的日子吗?我们真的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吗?有可能将不愉快的记忆完全抹去吗?
克劳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在想什么?”
“沙辛。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现在怎么会想起他?”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样子。”
“让诺,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到底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活着。”
“原因就在你面前!总有一天我们会自由的。而且我保证过,一定让你当上飞行员,你忘了吗?”
“那你呢?战后想做什么?”
“我要和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一起骑摩托车环游科西嘉。”
他凑到我面前,好看清我的表情。
“我一定能做到!你为什么冷笑?难道你觉得我不可能有女孩子喜欢,不可能带一个女人去旅行?”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弟弟显得更生气了。查理跟着笑了起来,马克也是。
“你们到底笑什么?”克劳德气急败坏地问。
“你知道自己有多臭吗?看看你现在的脸吧。就现在这个样子,蟑螂都不会跟着你走的!”
克劳德凑过来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和大家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7月10日
就算是大清早,车厢里也已热得受不了。这该死的火车还是一动不动。天上连一丝云都没有,看来是不会有雨水再来垂青这帮可怜的囚犯了。旁边车厢的西班牙狱友每当支持不住时,便会唱歌,动听的旋律伴随着优美的加泰罗尼亚语传遍整列火车。
“快看!”克劳德指着窗外。
“你看到了什么?”雅克问。
“德国兵在路边发脾气呢。红十字会的卡车来了,下来一群女护士,她们提着水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护士们刚走到站台就被德国兵拦住,让她们放下桶,退回去,说等她们走了以后犯人就会来取的,绝对不准跟那帮“恐怖分子”有任何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