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6/19页)
回到车门前,雅克和查理赶忙跑过来帮我搬东西。我眼前笼罩着一片布满血迹的雾气。查理帮我把脸擦干净了,但我的视野还是模糊不清。眼镜被打碎了。我对你说过,上天不但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头胡萝卜色的头发,还让我变成了一个大近视。没有了眼镜,我的世界就是一团糨糊,除了知道白天黑夜,以及大概分辨出周围活动物体的形状外,我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不过,幸好我还能看到弟弟就在身旁。
“那个浑蛋下手真狠!”
我手里拿着碎掉的眼镜,右边只剩一小块玻璃,左边有一大块吊在镜架上。克劳德也许是太累了,连我鼻梁上少了那么大一副眼镜都没有发觉。他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我不能和他一起逃走了;带上一个瞎子,是不可能逃掉的。雅克看出了我的忧虑。他支开克劳德,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千万别放弃!”他小声说。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雅克,我知道你一直很乐观。但这次,你太乐观了!”
克劳德硬要加入我们。他拼命往里挤,让我空出点位置给他。
“我想到了一个帮你修眼镜的法子。水桶是要还回去的,对吧?”
“那又怎么样?”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跟红十字会的人接触,那我们就把眼镜放在空桶里,放回树丛后面。”
原来克劳德早就明白了我现在的处境,而且正在积极地想办法帮我解决问题。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我甚至怀疑现在他才是哥哥。
“我还是不懂你想怎么做。”
“你两边的眼镜框上都还剩了点镜片,光凭这点,眼镜商就能知道你的度数。”
我正用一截树枝和一段从衬衫上拆下来的线拼命修补着眼镜。克劳德抓住我的手:
“别做这些无用功了!听我的。靠现在这副眼镜,你是不可能翻出窗口的。但如果我们把它放到桶里,让它被带出去,也许会有人明白我们的意思,会帮我们的。”
我承认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了。这并不是因为弟弟的话语里充满了爱,而是因为即使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也依然满怀希望。这一天,我对拥有这样的弟弟感到无比自豪。我是那么爱他,但只怕没有时间再对他说了。
“这主意行得通。”雅克说。
“是的,很不错。”弗朗索瓦接着说,其他人也都表示同意。
其实我根本就不信这办法有丝毫成功的可能。想想看,水桶逃过检查,回到红十字会的人手里,这样的机会是多么渺茫。再想想,就算某人发现了我的眼镜碎片,又能怎么样呢?谁会为一个正被押送去德国的囚犯费心。奇怪的是,连查理都觉得弟弟的办法可行。
于是我只好放下自己的疑虑和悲观,同意交出这唯一能帮助我看清车厢栏杆的眼镜。
为了让如此关心自己的伙伴们保留一丝希望,更为了让弟弟能够放心,我在傍晚时将眼镜放进了空桶。车厢门又关了起来。我看着红十字会护士的身影渐渐远去,死亡开始向我袭来。
这天晚上,夏尔芒的上空电闪雷鸣。雨水穿过被英国空军打得千疮百孔的车厢顶滴落下来。还剩点力气的人都纷纷起身,仰起头,张大嘴巴迎接这难得的恩赐。
7月8日
该死,列车要重新出发了,这下我再也不可能有眼镜了。
清晨我们到达了昂古莱姆。眼前是一片废墟。火车站已经被盟军炸毁了。列车放慢速度,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大楼被劈成两半;站台边的列车车厢横七竖八地倒成一团;火车头有的停在轨道上,有的已经被炸翻;起重机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一根根支架。几个工人手拿工具站在断开的铁轨前,默默看着向他们驶来的列车,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此刻,七百条冤魂正身处一片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中。
刹车声响起,列车停了下来。德国人不准铁路工人接近列车。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车厢里面的恐怖。舒斯特对袭击的恐惧与日俱增,一想起游击队便让他毛骨悚然。而且,自从遭到空袭,列车每天连五十公里都开不到,抵抗组织的前沿部队已经向我们一步步靠近了。
车厢与车厢之间的交流是绝对禁止的,但我们还是能让消息流传开来,特别是有关战争和盟军的消息。每当勇敢的铁路工或者善良的村民在夜里冒险接近列车时,我们就会得到一点物资和一些消息。每到这时,我们就会重新燃起希望,认为舒斯特绝不可能成功跨越国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