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15/19页)
一名狱友快速往前面赶,因为他知道队伍前面有他被关在前几节车厢里的妻子。脚已经跑出血来了,但他终于赶上了妻子,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从她手里拿过行李,背到自己肩上。
他们俩重逢了,终于可以一起往前走了,却不敢说出对彼此的感情。唯一能做的便是交换一个微笑,这笑中有对失去生命的恐惧。他们的生命还能留下些什么呢?
到达另一个村庄时,有一家人的房门虚掩着。看到德国兵也被太阳晒得没了脾气,这位狱友抓住妻子的手,示意她溜到门里去,他来掩护她。
“快走。”他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
“我要和你在一起。这么辛苦地一路走来,我不会在现在离开你。我们要么一起活着,要么一起去死。”
后来,这对夫妻在达豪集中营不幸身亡。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索尔格。数以百计的当地居民看着我们横穿街区,来到火车站。舒斯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走出来帮助我们。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士兵们没了主意。站台上,人们不断向我们递送着食品和酒。趁着这场慌乱,有人想办法帮助犯人逃走。犯人被套上铁路工或农民的衣服,他们接过一筐水果,佯装送给一位前来接应的人,然后一步步慢慢地远离火车站,藏到了好心人的家里。
收到消息的抵抗分子原本计划了一场拯救我们的行动,但德国士兵的数量太多了,可能会酿成大屠杀的惨剧。于是,他们只好万分沮丧地目送我们再次登上死亡列车。大约一周以后,美国军队来了,索尔格解放了……
借着夜色,列车开动了。外面,狂风大作,为我们带来了一丝凉爽和几滴雨水。雨滴聚集在车厢顶上,一点点地流下来。我们争先恐后地享受着眼前的甘霖。
8月19日
火车全速前进,突然发出紧急刹车的声响,车轮向前滑动,带出点点火星。德国兵跳下车,迅速往低洼处跑去。一群美军战斗机在天空盘旋,炸弹如雨点般砸在列车上,这是一场真正的屠杀。我们赶紧跑到窗口,奋力挥动手中的布条,但飞行员的位置太高了,根本看不见我们。飞机引擎声越来越大,炸弹声此起彼伏。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什么也听不见。所有人的动作好像突然被放慢了。克劳德和查理都看着我。对面,雅克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他吐出一口血,随即缓缓地跪在地上。弗朗索瓦快步上前扶起他。雅克的后背中弹了,他想要对我们说点什么,但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弗朗索瓦用力托住他的头,但他再也支持不住,闭上了双眼。雅克死了。
弗朗索瓦的脸上沾满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鲜血。在这漫长的死亡之旅中,雅克从未离开过他。“不!”一声绝望的惨叫响彻云霄。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冲向窗口,赤手去拔上面的栅栏。德国兵的子弹打掉了他一只耳朵,他的脸上顿时血流不止。但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了。攀住窗沿,他跳到了车厢外,还没站稳便朝着车门奔去。他要取下插销,把大家都放出来。
现在,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弗朗索瓦在阳光下的身影。在他身后,飞机在天空盘旋,准备对我们进行新一轮袭击。一名德国兵向他开了枪。他的身体向前飞出去,半边脸颊扑到了我的衬衫上。最后颤动了一下,弗朗索瓦追随雅克而去。
8月19日,在皮埃尔拉特,众多遇难者中,有两位我们亲密的朋友。
火车头处烟雾弥漫,蒸汽从千疮百孔的铁皮上四散开去。列车被炸得无法再前进了。德国兵从附近村子找来一名医生。但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囚犯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内脏都被炸了出来,伤口触目惊心。飞机又飞了回来。趁德国兵乱作一团的时候,蒂托内尔撒腿开溜。枪声在身后响起,一颗子弹扫到了他,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一路朝田里飞奔而去。一位农民将他救起,送到了蒙特利马尔医院。
周遭安静下来。铁轨边,那位医生央求舒斯特将还能救活的伤员交给他,但中尉无情地拒绝了。晚上,他们把伤员抬回车厢,又来了一个新的火车头。
在近一周的时间里,法国军队内外夹击,纳粹节节败退,开始了大规模撤离。铁路线,比如国道七线,成了战斗的主要场地。美国军队以及拉特尔·德·塔西尼将军的装甲部队在普罗旺斯登陆,正向北进发。罗讷河河谷是舒斯特难以逾越的障碍。法国军队返回来支援格勒诺布尔的美军。队伍已经到达锡斯特龙。直到昨天,我们还完全没可能通过河谷。但今天,法国军队似乎放松了警惕,他们乘坐的列车经过我们身旁,但一刻不停地向南开走了。中尉抓住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